出岫

阿拉善分布着腾格里、乌兰布两大沙漠，在无垠的沙漠中有一片绿洲——察哈尔滩。退牧的牧民迁徙至察哈尔滩乌达木塔拉从事农耕生产。这片绿洲如同浩瀚大海中的孤岛，给浮萍以栖息之地，这里就是我的江南！

近年在澳大利亚政府的援助下，这里办了几家养殖场。公司租了一家养殖场的大院，我们就在大院里办公，食宿。大院的后面是料场，料场的后面有片空地，同事在里面种了蔬菜。挨着菜地就是养殖场。

晚饭后跟同事伺候好那些娇嫩的蔬菜，我要去养殖场看羊。他不可思议的问：“羊有什么好看的？你没闻见羶臊味吗？那里面熏人的很！”我笑着说：“走吧！去看看！”。

养殖场有名武士守门，张着大嘴炫耀着锋利的武器，恶毒的眼神好像在警告我们“再往前走一步，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听见狗的叫声厂主跑了出来，得知我们要进去看看羊，厂主热情的领我们进去，遭到训斥的武士趴伏着乞怜，闪着精光的眼睛依旧警惕的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好像在说“别乱动，不然我饶不了你”。同事加快脚步先进了门，我给武士一个友好的微笑，就因为这个微笑激怒了武士，它狂吼着扑向我。幸亏跑的快！不然……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的示好会激怒它，是笑的太难看？还是被他视为挑衅？一身冷汗，长吁一口气。厂主再次训斥了他的爱将。

厂里豢养着几千头羊，挣食的母羊，嬉闹的小羊，吃奶的羊羔，为求偶互博的公羊；长了胡子也不安分站在墙头上瞭望的山羊；因分娩痛苦呻吟的母羊，也许她在用这种方式召唤娇儿的新生；沉稳略显忧郁的羯羊（被阉割的公羊），命运多厄，也许它们也在思考它们的“羊生”。在动物的世界里每个族类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人只不过掩饰了本真罢了！

小时候放暑假，就到舅舅家去玩。舅舅家也养羊，收麦的时候大人都比较忙，我就赶着羊去放，临走时姥姥把装着干粮、水的包挂在我的肩上，姥爷叮嘱了一大堆很烦人的话。要看好羊，不能糟蹋人家的庄稼；不能让羊进苜蓿地，羊会吃地撑死；崖边不要去，过陡的山上不要去；草深的地方要注意，有蛇！找阴凉点的地方，太热了羊不吃草；不要走太远，你找不到回来的路；晚上早点回来，你姥姥会担心。我嫌烦的说“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姥爷、姥姥笑了，这足以消解这对老头老太劳作的疲惫……

出圈的羊异常的兴奋，像囚犯得到了自由，得瑟的不行，你追我赶完全不把我这个统治者放在眼里，无视我手中的法器，抽几鞭子倒乖了不少。可总有只长角的羊欺负另一直羊，我将它打开，过一会它还是那样，我又将它打开。后来它们总是落单，我一次次将它们打开，赶上大部队。现在才明白我是鞭打“鸳鸯”，破坏了羊的爱情，罪过，阿弥陀佛！

山坡上长满了青草，闹够的羊归于平静，尽情享受美食。花蝴蝶和蜜蜂在野花的勾引下争抢地盘。姥姥用麦秆编的蚂蚱笼漂亮极了，捉几只蚂蚱关在笼中，回去在那些傻小子面前炫耀一番，他们还不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看我的宝贝，得意啊！放下鞭子，提着笼，捉蚂蚱。忽然一只兔子跑过，我去追兔子，它跑地太快了，钻进了田埂下的洞穴。

我也来个守洞待兔，想着抓个兔子回去，让姥爷给做个笼子，回家时带上，谁不跟我玩，我就不让他看我的兔子。邻家的二蛋是不让看的，他那会吃糖，没有让我和狗娃添一下就包了糖纸装进口袋里。我说“狗娃走，咱也吃糖去。”狗娃追上我问“你有糖？”我说“没有”。“那去哪吃？”狗娃追问，我说“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狗娃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但还是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吞了口水。要是二蛋想看就让他拿糖来，最少一颗，不，二颗！我跟狗娃一人一颗。就这样很有心计的盘算着，不知不觉中靠着田埂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干嘛？放羊！羊呢？对啊！羊呢？这才清醒过来找羊，我跑上山头，可天黑什么也看不见。我就学羊叫，这是跟姥爷学的唤羊的方式，可还是听不见羊叫。我急哭了，满山遍野喊着找羊。羊！羊！羊啊！你在哪？羊……

晚归的姥爷不见羊回来，也不见他的宝贝外孙，他顾不得喂牲口，跟全家人出来找。他们刚出门就见邻居胡大爷赶着羊来了，胡大爷说他在沟里的泉边看到羊在喝水，但不见有人，顺便给赶了回来。姥姥问没见我外孙？胡大爷说“我喊了好一会，不见有人，以为羊是跑脱的，就赶回来了”。这话急哭了姥姥，“不会出啥事吧！”舅舅安慰着姥姥说“没事！我们现在就去找，都是大孩子了，能有啥事！”。舅舅一家漫山遍野的找我。

我喊累了，坐在石头上抹眼泪。天上的星星嬉闹着，好像在嘲笑，嘲笑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傻小子！忽然听见有人喊我。对，是舅舅的声音，“我在这儿”我大声的喊。舅舅找到了我，他问我没事吧，我说“没事”，他不相信，把我拨着转了几圈，浑身看了个遍又问“真没事？”我说“真没事”，他流着泪笑了，背起我说“咱回家！”，我说“我自己走”，可他不放我下来。舅舅的背被汗水湿透，头发上冒着热气，劳作了一天的他，也没来的及洗把脸，换件衣服。在路上我问舅舅“羊呢？”，舅舅说“你放羊的人不知道羊去哪了？我怎么知道？”，我着急地说“放我下来，羊没了，咱去找羊！”，舅舅笑着说“羊早回家了！”。夏夜的山风送来丝丝清凉，挂在山头的月安详地看着这俩回家的人。

多年来我会作一个梦，梦见羊没了！近年来我也作一个这样的梦“搭一间屋，洋芋咸菜地瓜粥，老婆孩子热坑头；赶一群羊，在青山上与白云为伍，在幽谷中与清溪为伴。”可梦终归还是梦，我不得不撇离乡土四处流浪。

出了养殖场，同事问“看够了吧！真搞不懂你喜欢羊？”，我无法跟他讲清楚，曹雪芹也无法让焦大懂得黛玉的好，我只能对他笑笑。

夕阳西陲，遥远的故乡炊烟飘渺，迷醉了游子望乡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