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水难的记忆(散文.初稿)
个人日记
水乃生命之本,有水即生机盎然,无水则萧条枯萎。我村地处渭北高原,气候干旱少雨,黄土深厚,地下水位极低。数百年来,吃水的艰难在人们的心里的刻下了深深记忆,永远难以磨灭。“秦城和家庄,马尿泡馍馍。”这个流传已久的民谣包含了多少心酸的叹息啊!然而,一切都成了历史,成了旧闻轶事,我们的先辈为了生存曾经历过怎样的艰难困苦,我们的后辈是否还会知道吗?是否还懂得那种艰辛和那种不屈地与自然抗争的精神呢?不知昔时苦,焉知今日甜!
历史并不遥远,一切都才刚刚过去。直至1972年前,人们吃水来源无非是涝池水、窖水、河槽水。
涝池是一种人工开掘的池塘,雨涝季节储蓄大量雨水以备旱季之用,在我们这里几乎村村都有。我村原先有三口涝池。村子最南头和东北角各有一口,较小,略呈方形,过去主要用于牲畜饮水和妇女洗衣。大涝池在村中部的偏东的位置,专供生活饮用水。开掘涝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工程量很大,非发动全村人参与无法完成。先选一个地势较低的地方,保证雨水能够自流到这个位置。然后挖土,运走,经过数月甚至数年后开挖成型,这才算完成了一半。在疏松的、沙质的黄土中蓄水,防止渗漏绝非易事。我们的先祖很聪明,自有防漏的妙招。金水沟下有一种粘土,当地人称为“胶泥”,防漏效果极佳。方法是先在池底蓄水部分紧挨着掏出无数小洞,深约尺许,粗如拳头,内稍大,口径略小。然后将“胶泥”搓成与洞口几乎同样粗细的泥条,塞如土洞,再将多余的露在外面的“胶泥”用棒槌用力敲打,再用石夯砸实,使“胶泥”变成比洞口大得多的一片。泥条犹如木楔,起了铆钉的作用,所以方言把这一过程叫做“楔池”。如此重复,填补完每一个小洞,整个池的“胶泥”也连成了一体,漏水问题基本上就防止住了。
池水容易蒸发,遇到旱年就干涸了。那就只能吃窖水了。过去那种老式土窖蓄水无疑是我们当地先民发明的。和打井一样,先在地面开一个直径约1.5尺的圆形小口,向地下笔直地挖约1.5丈深,称为“窖筒”,然后逐渐向四周扩大、加深。加深到一定程度后又逐渐缩小,直至开掘完成。形成一个如一上一下的两个碗口相对合起来的形状。据说其空间最大处直径达两三丈,足以让一辆牛车掉头那么大。处于下面那个“碗”的位置就是蓄水地方,与“楔池”同样的方法,用“胶泥”“楔”,叫做“楔窖”。处于上面那个“碗”的位置的地方不“楔”,仍然是黄土,所以蓄水时绝对不能超过那个位置,否则就有从地面整体塌陷下去的危险。建造这种水窖代价也是较大的,并不是家家都建得起,因此往往是数家合伙开掘建造,共同所用。
池水、窖水的来源都是雨水,如果长时间不下大雨,涝池、水窖都会枯竭。那么就只剩下河水了。好在金水河就在村东沟下。金水虽细细溪流,却很少断流,河道又有数眼泉水,甘冽清澈,永不枯竭。距离我们村最近的一眼名曰“马家潭”, 仅二三里路。这可能也就是我们先祖当初沿沟岸选定居处的原因吧。
后来被迫无奈,村中有人突发奇想欲挖井取水。那时没有任何勘探设备,更没有什么水文资料,地下有没有水,水位到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所以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勇敢的表现。大约在明崇祯五年(1632年),老三分“祖先名讳顾者”,联合十二户首创穿井之举。可惜不久遭遇李自成起义,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不得已半途而废。五十多年后的清康熙25年(1686年),又有族人讳国树者等号召继续掘井,遂率领原十二家以及新增愿从者二十五户,共成三十七份,同力合作。开凿决非易事,“其间井底石层甚厚,穿至八丈余而得水”。经历竟达三年!出水之日,众人奔走相告,欣喜之情自不必说。据传说,开凿之石头,以斗量之,以麦石易。从此村名由原来的金溪村改为“量石村”,后又改作良石村,井之所在称为井巷。
井水虽甜,然而井深总计三十八丈,打水上来也不容易。需同时两个人绞辘辘,一个人拽井绳才行,费力费时,一天不停也只能绞上来几十担水,仅够几十户人家饮用。老人们还记得过去为了井水打架闹事是经常的。所以对没有“份子”的大多数村民来说,企望井水无异于望梅止渴。到了大旱之年,很多人还得去金水沟挑水,即使大户人家也不例外。过去专职给人扛长工的人有这样的流传:“挣死挣活,别给良石村熬活,白日干活,夜里下河!”下河干什么?挑水。一担挑上两个大木桶,重重地压在肩上,一步半步地爬几里路的陡坡,那种辛苦,除非亲身体验是无法感受的。
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政府引导村民抗旱,推广“水泥窖”这才基本解决了吃水难的问题。这种窖虽然也是靠收集雨水,但因为窖内整体用水泥粉刷,所以很少渗漏,而且水一直可以装到窖口,代价也很低,一家一窖,每窖蓄水三五百担足够一家之用。困惑村人数百年的问题,才算基本得到解决。
1981年,由县水泥厂资助水泥,村里用水泥混凝土重修了村中的大涝池,从此池里常年都不断水了。但此时家家有水泥窖,池水主要用来饮牲口和洗衣服了。村南村北的两个小涝池也失去了用途,逐渐被填平了。只可惜当时人们没有文物意识,连同很多字迹清晰、完整的石碑都填埋在池底了。
2002年,县上在村西108国道边打了第一口机井,不久村人开天辟地以来用上了自来水。2013年,村西不远处又打了两眼机井,可以浇灌上百亩地。这下,我们世代吃水难的良石村也该有自己的水浇田了。
如今,金水河涓涓细流仍然不知疲倦地流着,可惜被上游工厂污染得连蛤蟆蝌蚪都不生了;老土窖尽都填埋了;水泥窖基本上还在使用,不过蓄的都是自来水;那口大涝池还在,仍然经常满满的,碧波荡漾。还有那口老井被封存了,只剩下后人建的一个纪念性的井台。物是人非,这一切似乎都在默默地诉说着过去缺水的苦难,成了村里的文物,成为一种历史的见证。
2015年4月22日
老式土窖蓄水示意图
新式水泥窖蓄水示意图
文章评论
桃之夭夭
读你的文章,让人想起了吴天明导演的《老井》,“井,终于出水了。村民们集资刻了一块石碑,石碑上镌刻着‘千古流芳’和《老井村打井史碑记》。刻上了老井村几百年来为打井而死去的一长串祖辈的名字,让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千古流芳。”不同的是,咱把石碑埋在澇池底了。也好,那也是一种保护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