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瞳

转眼，岁末将临，这笔走偏锋的煞尾，如此仓促，以至于，我还来不及，爱上一个人。
                                         

 
 

一
 

    年头年尾，年尾年头。孟春的印象，始于润雨，入夜无声。似是才抱怨了春寒料峭，抬头却是春色十分的恍悟。凝着神，踮着脚，兀地瞧见墙头外屋脊边榆钱儿齐齐挤坐，亲热地抱着团儿，抿嘴嗤笑。也就真的相信，春天来了，细算算，倒也没有失约。其实，不过是自己在冬天里闷裹得久了，心里焦灼难耐，却埋怨东风食言。可是，年年岁岁，春天几时迟过？

    自此，便耐不住性子，频繁出来探视，生怕一个疏忽，瘦了惦念，老了榆钱。迎春招摇，总不如榆钱来得信儿准，来得香甜。待到满枝亸了青髻，垂了翠鬟，一家子老小如获圣旨般提了细篾竹篮，扛了长长的竹竿，稍细的那头，绑着磨得耀眼的弯月镰刀。一个长削，双手发力，弯月准确落在枝茎，疾速坠落的一簇簇榆钱纷纷投怀送抱，一下子，俨然成了暴发户，腰杆儿挺直，对着旁边的人，嘿嘿一笑。仿佛是炫耀，却也是鼓励。更有齐心协力，比肩而立的期许。
   
    不期然，桃花的粉柔，酿红了隔篱的溪水。一颗心经不起挑拨，发狠舍了墙角的一株鹅黄，去到园中。右拈一枚，左抚一枝，三分儒雅，七分纨绔。也不嫌恶自己的见异思迁，眼睛直追着春色好处，犀利地有些过分，却也无可厚非。人么，总不肯亏待了视觉，以及，饕餮般的肠胃。选嫩粉儿摘了，在阳光里匀匀摊成不须留白的画卷，一点留白也不要。最好，连纤尘也无法容身。

    过几日，桃花的香色敛了，身躯小小的，似是沉睡的美人。散散的置入素色瓶中，藏在妆奁。等夏天如约而至，等莲花浓妆抹淡，于薄暮时分将桃花放入莲蕊，翌日熹微时候取出沏了，水色、桃骨、荷韵。便是附庸，也真风雅。季春的商角，止于落红。满径香尘，归于后土，收都来不及。香丘，又在何处？北邙，早就葬了惜花的人。以及，在水一方的溯洄。一架秋千，荡起春日的怀想，如痴如醉。不染尘嚣。
 

 
 

二
 

    孟夏，草木如歌。我说，是时候北上了，皇城帝都，总有些牵念。未名一隅，也还有曳尾于涂的小龟。记得猴子说过，石上的小龟，多半是在晒背读日。我想，若我是只小龟，那么，我只晒背，不读日。

    定了日子，买了车票，只待启程。董才人随行，倒是临行前才定下的。也好，无论去哪儿，有美人作伴，都不枉此行。且，京城的女子，也该是清靥流转，不逊江南。七八个时辰的颠簸，照例是晚点，照例在阿弟面前，使了性子，百般刁难。阿弟也真绅士，从不跟我计较。一般能忍则忍，忍不了就切齿半句“……弱智儿童欢乐多”。

   
    未名湖，美如传闻。美到立在湖边，有种举身欲赴的遐想。然而，发乎遐想，止于遐想，仅此而已。董才人不愿辜负美景，留下许多光影，以待雕琢。我吃吃笑着，俯身将自己印在湖底的泥淖。可惜，没见到小龟。难不成，听闻我要来，悉数土遁……情何以堪，早知如此，就该让阿弟事先捉几只来，一只只训斥，不分长幼。对我，阿弟总是无语，相信，董才人也深有同感。

    次日，吃了早饭，正踟蹰时。一抬头，便看到路旁的书店，三个人，毫不犹豫，一拍即合，上楼、找书、翻看、沉沦。也是有缘，竟然得遇许渊冲许老，一身棉布衣裤，打着裹腿，精神矍铄，颇有风骨。而后，他与我，于书香萦绕中，相视一笑。后来，董才人说她偷拍了许老，就是远了些，模糊的很。当时倒也没想起提出合影的事，想来许老也是不会拒绝的。随后去了颐和园和故宫，雨中的颐和园，少了很多游人，倒也清净，长廊下和阿弟比着卖萌，直教董才人笑个不够。看到十七孔桥，从我口中说出，却成了“七十二孔桥”。巧舌如簧，巧手赛鲁，凭空多出五十五孔来……

    游故宫时，阿弟吃个牛肉面，硬是被我逼出内伤，还强拍了罪照、囧照。由于天气晴好，宫内游人极多，实在无处歇息。走得乏了，也懒得想，双手一撑，就坐上了皇帝老儿的寝宫后窗。身犯死罪却浑然不觉，若时光倒流，或是清穿戏拍反了，那我岂不是要被御前侍卫、大内高手追杀。诛杀九族事小，若殃及我的私藏美人儿，那才是祸起子虚。

    帝都的最后一日，国故聚首，虽只有半日，却足让我记忆犹新，道长可亲、西瓜香甜、火柴灵俏、寒江发福、绿枝率真、阿弟大智、才人大巧。总之，良辰美景，得友如斯，我复何求。
 

 
 

三
 

    夏事堪了，秋日私语。回到故里，斩不断的，却是心的漂泊。心太野，始终无处安放。于是，给自己时间沉思，于荒芜中，辗转反侧。最终，也还是逃离，最终，也不愿束缚自己。那些所谓的理由，不过是自欺欺人。何必在可以飞翔的时候，收敛了羽翼，匍匐在地面行走？

    也是真到了年纪，母亲总说该考虑婚姻之事了。再多冠冕堂皇的说辞，也都因为双亲的一声叹息，几丝白发落荒而逃。是啊，儿女一日不婚，就是为人父母没有尽职尽责。着实不忍，只好选了上策。读书时，还能开着玩笑，说要嫁也是外国人，但不会嫁黑人，以防晚上看不见，一脚踩死了，岂不是国际纠纷？没殃民，却祸国了。后来阿弟说，也不要嫁白人，一下雪就找不到了，对此，我很以为然。而如今，毕业了，却再也不能说出这种话来，真的，有了几分沉重。

    身边也开始有人念叨，无奈，就推说习惯了一个人。然后，实在没法子，就说，不求家财万贯，但求藏书万卷。上知吴刚，下知王刚。古知夜郎，今知肖邦。东知扶桑，西知莫桑。南知廿四桥，北知爱伦堡。前知辛弃疾，后知赫胥黎。左知李清照，右知苏小小。装得酒鬼，演得山鬼，信得磐苇，说得鹤梅。比黄花消瘦，较西子病窈。输陶子一分邋遢，胜屈子三分风骚。不读花间，不怨芭蕉。跳得破阵舞，谱得清平调。欲知详情…………………………无可奉告。
 

 
 

四
 

    雁引长空，衔秋而去，浑如一碧，云天脉语。
 

    冬如瘟疫，一旦肆虐，无法无天。本以为，江浙地区的冬日，会比中土和暖些，疏淡些。真正入了冬，才知，这般阴冷入骨，也真真难以忍受。雨落，似是颦儿的眼泪，不舍昼夜。好容易盼了晴，分秒耽误不得，要赶紧晒了被子。否则，再一攒眉，不知又要下多久了。入睡前，听雨，抑或埙曲。追梦，是最常听的。偶尔暖些，便倚在床头，翻几页书。却总是翻论语时听的风笛，读乔布斯时听的梵曲，匪夷至极。
 

    还有三日，就是新年了。此文，算是结语。自顾说了许久，却又是散沙一盘，荒草半亩。也算是应题，说过便罢。一如，有些路，要一个人走。即便是，从盛大走向荒芜，甚或是穷途末路，也都只属于一个人。而这一程，我将用一生奔赴。
 

 
 

                                                             配图：专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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