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薄 碗底青花唇边痣

酤酹醨醊


    她的过往,是黑色陶罐里几味药香,撷一段上好的年华,佐一脉亘古的月光,细细地,煎成薄妆,煎成竹下风吟一袖流觞。

                                                        ——题引
 
 
 

素日偶暇,她喜欢网猎美图。美人儿、美景,或者美物,美美地藏了,配上几段小词。于薄暮夕暖,抑或静夜花凉,着了素瓷,描了眉黛,独自赤足起舞,浅呢低唱。鹅黄沁在眉心,绢扇弄于掌中,顾影惜颜,焚香嗅暖。轩窗蕉语,竹露清响,是韶华轻拈,也是孤芳自赏。

一日,猎美时恰遇着董才人,才寒暄了几句便切切问她:“丫头今冬可病过?”她抿唇轻笑,随手敲出“不曾”二字。凝眉一想,虽则有几次不爽利,虽则夜里也还是梦魇纷纭,却也不曾似旧时那般时常寻医问药,也许久未再去拔罐。转念又想,这阵子,身体里又该积聚了不少阴寒之气吧。这先天难调,果然不虚。

兄妹几人中,她身子最弱,自幼便是。因此,一直觉得母亲怀她时受过累,或出于旁的缘故也未可知。听说,于孟夏降生的女子,与水与木,有着不解之缘。听说,她出生时,粉嫩白胖,眉眼细细的,头发稀疏柔黄,类似某种小兽的模样。照例不会哭,产婆自然是见多识广,只一两巴掌,掴得她泪如决堤,嚎散了漫天的阴霾。而后不多时,雨过天晴,旭日东升。
 

图片


    儿时,各种疫苗、糖丸,是多数孩子都有的经历。到了她这儿,偏因打针生出变故来。一岁时候,因为疫苗过敏而在皮肉中生出肿块,无法消除。最后只得手术,麻醉后白红刀光一时交错,硬生生将其切去。此后的情形可想而知,依旧在摇篮中酣睡,或于大人怀中辗转的她,两岁时才算学会走路。母亲每次看到她的刀疤,都叹惋不已,至今如此。

虽则体弱,脾气却怪异。不泼不闹,但凡有不遂心处,定然缄默。任凭怎样软硬兼施,她都低了头一语不发。算来,这是冷暴力么?七岁时因一言不合,蓦然起身,一脚将邻家小弟踹进河里。人家大人来寻,却见她倚在桐树下,双眼清澈,瘦弱不禁晓风。来人怔了许久,一脸踟蹰地扯了孩子悻悻而去。

小学时哥哥不许她看课外书,她咬唇沉默,也不辩驳,却在日后的时光里上演一出偷读记。窗下床底,树梢墙头,屋顶桥畔,无不隐匿过她的身影,以及读到入心处湿了衣袖的泪痕。那么厚的几十本《中国故事》(1985年开始发行,未停刊),那么生涩的文字,她居然嚼咬个遍,甚或连封面都要临摹几番。
 

图片
 

顽劣瞬而和气,温婉臾或不恭。不驯如她,却在一场场病里,重塑一般颠覆了脾性。犹记彼年,父母无暇,只在清晨把草药泡了,由她来煎。每日两次,上午十点,下午六点。她单薄地坐在竹下,守着黑色的药罐,为自己煎药,一手执了蒲扇,一手托腮。奈何,她小小青涩年纪,总是把握不好火候,药也煎得浓淡不一。

偶尔父亲在侧,还未开口责怪,她倒舒展了眉眼,说道:“淡有淡的味道,浓有浓的味道。”而后端了碗,闭上眼陶翁斗酒般一饮而尽,任那些浓浓淡淡、厚厚薄薄倾掠唇齿。入喉照例是紧锁双眉,敛息屏气,顺手拿起糖匙,赶紧将一匙子糖倒入口中。也是福祸焉知,自此,她愈发孤淡,随遇而安,也留下了食甜的癖好。

时间久了,也记得几味药。譬如川芎、荆芥、辛夷、苍耳子、桔梗;又如蔓荆子、皂角刺、天麻、石见穿、白芷;再如川贝母、藁本、赤芍、桃仁、苍术、白蔻、麦冬。辛夷之味,总是令人想起辛夷坞,韶歌如喃,草木如诗;苍耳之色,原是草野莽夫,后悟因果,也有一段缘法;桔梗之语,锦绾流光,想必许多人都心下熟稔。至于白芷、桃仁,更是我闻尤怜。一味药,便是一场缠绵倾诉,浑然一段与岁月交好的契阔。药香纤薄,日久醇馥,也在碗底,渍成一朵青花。却是讳莫如深,不可明言。

西药治标见效快,中药治本需日长,奈何皆苦辛非常。零六年夏天,病症难消,中药西药双管齐下。每日打针输液,才半月已是针眼遍布,不忍卒看。且每落一针,都须盐水热敷数周。因而忌惮打针,再病了只能问药。日久则伤胃,累及脏腑,落下这体弱神乏的症候。二姐一贯嫌她阴死阳活,她无可辩驳,唯有颦眉以缄。
 

图片
 

病隙,她喜欢独坐黄昏,倚桐或是就竹。偶有闲情,撷两片竹叶,吹些不成调的曲子。其意自知,其趣自得。不常看书,也不看电视,只是随手涂鸦,在斑驳流年的水面,或是铺满阳光的矮墙。平日里,她眉目清淡,谁来探视都是浅浅笑着,说还好。自究根底,却是只在暗夜的垂怜中,与自己相拥而泣。叹这尘世悲苦,睡梦中,亦是跌撞困顿;叹这人生凄苦,虽苦,却有苦的馨德。

荏苒琴瑟,终是唤不回刹那芳华。不居隙白,也无非花落蹄香。清风明月,拂了一身还满。烟雨画桥,却道春衫薄旧。流年似水,篷船轻约,纵然有诸多不遂,却也如水携花轻淌。静水流深,静是表象,流深是求索,叩问生的机缘、灭的释然。

漠北冰封,江南冬好。这几日阳光如媚,最宜撷了煦影偷欢。她却在温暖里些许不适,想来也真是福薄。对镜,自叹却不自怜,望着唇边那颗小小的痣,想起不久前母亲疑惑地问她:“什么时候长的?”她无奈,笑着说:“娘胎里就有的。”心里却想着孩子多了果真不好,连这都能忘了。也便打定主意,还是领养孩子罢。到时孩子问起什么来,也好推脱。此为笑谈,且姑妄看之。

前些日子,她有幸结识岳家后人,共话童年,得了赠文上下。直是唏嘘慨叹,倍感惭愧。昔时之因,今日之果。怀想彼时,每有悔意。却奈何韶华倾付,且白发休唱黄鸡。待红烛,替人垂泪去。她惯说自己薄情,也深知是脾性太过薄凉。然,行素如她,薄凉也由她。她自有碗底青花一枚,唇边小痣一颗,与这年华,执手相看,不负千山。

 

图片 


文章评论

柳清瞳

过往过往,无过不往。算是,对龙飞岳两篇佳作的和文吧,唉,最近懒散惯了。很多事都不愿意着手去做。这几日得了教诲,于是告诫自己,天道酬勤。姑娘,该看书了。有些东西,不能丢的。例如,阅读;例如,游历;例如,宽容。

霓茉。

原谅娘子最近越来越不会说话了,相公,照顾好自己,尽力治本养本。

清归晚

话说,我读了两遍都没懂,说的你自己,家里三个小孩,说实话,我不是特别偏爱这种文风,不是纯粹的古风,也不是纯粹的现代风,费脑子,我爱看那种不用动脑筋都能看得懂的文字和心声,嘿嘿。

云水若兮

[em]e178[/em][em]e178[/em]月月,真是个让姐姐心疼的孩子,还是那句话,照顾好自己。。。

琳琅。

噗,我想到一句话:红颜圣人薄命多,莫怨东风当自嗟。

墨篱

很美的文字,有白落梅的清淡,低沉。我的邪教教主原来相当年也是一个病美人[em]e178[/em]

雨倾城

江南水畔的忧思,这字柔得醉人,像极了红楼梦中葬花的美人……

默心

嘻嘻。每次看到你的词,我都惭愧自己是文科生,恨不得去扫盲了。还好,这篇看懂了,之前我也爱生病,没少吃药扎针,有一个假期就是躺在床上扎针度过的,还好,现在壮实多了,你照顾好自己啊,多吃点,慢慢调养。

凌锋阙

苦孩儿,俺某时不得不进饮草药。总得与之对峙许久,知其极苦。。。喜欢这等文风[em]e100[/em]

龙飞岳

人有生老病死,咱生的安好,老还远着呢,病够了就健康长寿了,死更不劳操心。宋韵里跚跚而来的林妹妹,多病不多愁,病是沉思的灵药,熬的伊清幽静雅,于桐下竹林岁月飘香。且把琴棋书画诗酒花,绵醇出孟夏的水木年华。青花之素秘清雅,蓝天与白云的对话,高山与流水的妙语。日子还长,如埙之悠远,箫之幽旷,古琴之清扬。童年趣事延绵为不老的童心,过好一天天,安康一年年,好吗?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