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路边灯火
欣阅小说
冬至过后，南方的冷就变得侵心噬骨，尤其是夜里。虽说才八点多，路上已是行人罕至。而我还在路边值守，裹紧棉衣，一个人从路段的这头到那头来回游荡，跟个孤魂野鬼似的。
可别误会我是什么“街边女郎”，我才没有夜不归宿的习惯。其实我是忠诚又崇高的人民公仆，为了广大人民群众能有一个美丽和谐的生活环境而努力加班——算了，我还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事实上我是被上头派来应付检查的。这两天省里检查团来市里考核精神文明工作，会在晚饭后走街串巷搞暗访。上头为防止暗访出岔子，立时全民皆兵。而我的任务是，在负责的路段值守到晚上九点，有垃圾立刻清理，有突发情况立刻上报处理，若有暗访者发放民意调查问卷，则立刻伪装成普通居民上前填写问卷，当然，是哪个选项最好就填哪个，确保精神文明的公众满意率为百分之百。
这个世界充满戏剧，是不是？情节再匪夷所思，你也见怪不怪了，是不是？所以我相信，你听了我下面所讲的事情，一定不会太惊讶。
八点半的时候，夜更寒了，住宅楼里的点点灯火几乎磨灭我值守的意志。只需再熬半小时就可以撤离了，可是，半小时也很漫长啊！我决定走到路段中间，在一盏路灯旁站定，仿佛路灯薄寒的光可以给我温度似的。我们常常借着表象，获得一种虚拟的感觉。
“嗨，女士！”刚站了几分钟，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险些吓我一跳。我环顾四周，并不见一个人。莫非我被冻糊涂了，出现幻听？
“女士，是我在说话，你旁边的路灯。”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抬头看路灯，果然灯光闪了两闪，仿佛冲我眨眼。“没错，就是我。”
“路灯也会说话？”我问。
“我们路灯一般不说话，但我们常年孤零零杵在一个地方，也会有寂寥难熬的时候啊！”
唉！同是天涯寂廖人啊。
“那咱俩说说话吧。”我说。闲聊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何况是和一盏路灯闲聊，准保会有意思。
“好的呀，我们聊半个小时，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路灯又闪了两闪。
“呀，你怎么知道啊？”
“你们白天在这里分派任务，我全都听见啦！”
嘿！这路灯真挺机灵的。我仔细打量了它一下，不错，它看上去挺新，应该是一盏年轻的路灯。
“你在这儿多久了？”我问。
“不算久，两年多。这里原来是城郊一个村，新建成小区才两年。”
是了，这片地方是近几年城镇化建设的范围，当年拆迁动工，搞得声势浩大，我还有印象。
“是啊，当年土里土气的乡村，现在是漂亮的城里了，”我颇为感慨，“你在这里两年，有不少开心的见闻吧？”
“你知道，我们路灯总的来说是很孤独的，视野很有限，并且人们都很忙，没有谁会花时间多看我们一眼，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见闻。”
“也是，城市再漂亮，你们的路灯终归是冷清的。”我觉得这盏路灯谈吐不俗，开始喜欢它了。
“不过，我这里也曾经热闹过的。”路灯似乎感觉到了我对它的喜欢，开始打开话匣，滔滔不绝。“以前，等晚上我灯一亮，就有一群大妈大婶们在我灯下面放音乐，跳健身舞。”
“那真是挺热闹的，现在大妈大婶们不跳了吗？”我问。
“不啦。因为这里离住宅区太近，有居民嫌音乐太吵，让她们别跳了，两方还争吵过好几次，就在我灯下面。”
“后来呢？”
“后来两方都不让，一方说太吵，一方说有健身权。好像都有道理。最后嫌吵的人就剪电线，不让放音乐，还有一个人放他家的藏獒出来吓唬跳舞的人，吓得那些大妈大婶们不敢再来了。”
“唉，就不能好好商量么。放藏獒，这也太暴力了吧。”
“暴力？还有更暴力的呢！”不等我叹息完，路灯又讲了起来，“以前我灯下面还摆过一个夜市小摊，夫妻两个，买馄饨汤面的。”
“哦？怎的也没有了？”
“唉，说起来有点血腥。你知道，夏天的夜市生意不错，有时候摊主两口子就会忙不过来。有一次几个小青年来吃宵夜，嫌馄饨上得太慢就骂骂咧咧，男摊主一急躁就说他们不愿等就别吃，结果几个小青年一拥而上揪住男摊主一顿海扁。”
“哎呀，怎么这样好斗！”
“嗯，我猜他们刚从网吧出来的。女摊主去拉架，也被揍了几下。男摊主被打得急眼了，抓起摊板上的菜刀就砍，唉！”
“天呐，出人命了？”
“没有。还好有人早报了警，警察来得及时，只砍伤了几个。后来那些人全被抓走了。”
我轻吁了一声，一时无语。为什么现在的人戾气这样盛呢？路灯也陪着我沉默了。
路对面的住宅楼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伴着物品碎裂的声音，打破了我们的沉默。
“怎么了？”我问。眼看就可以撤退了，我可不想有什么状况发生。
“哦，又是这一家。”我听见路灯叹了一口气。
“哪一家？怎么回事？”
“就是路对面的二楼，经常有争吵，最近越吵越凶，他们家的窗户正对着我，所以我全知道。”
“说给我听听吧。”
“这家是这里的原住民，一个老娘两个儿子，拆迁后安置在这一楼，分了两套，大儿子小儿子各一套，老娘和大儿子住。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他们家的原址，有一回这家的小儿子带着三岁的女儿来玩，指着我说，‘爸爸以前的家就在这里。’”
“挺好的一家呀，为什么吵呢？”
“我总听他们吵，大概知道了原委。早年拆迁的时候，本来他们认为补偿不合理，不同意拆，后来因为小儿子是乡镇干部，吃公家饭的，如果不同意拆就会影响前途，所以老娘让了步，签了拆迁协议。后来房子建好住进来，却发现房子质量有问题，两年了问题都没有解决，搞得大儿子脾气越来越坏，总是责怪老娘当初不该为了小儿子而妥协，也怪小儿子连累了一家。好好的兄弟俩，如今弄得跟冤家似的，唉！”
“这都什么事啊！”对面楼里的争吵渐渐消失，可我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我和路灯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会儿，一个人影在路对面出现了。
“总算有一个人来，不会是暗访的吧？”我警惕起来。只见那个人一径向我的方向走来，步子有些踉跄，仿佛醉酒。我一时疑惑了。
“女士，他就是二楼那家的小儿子！”
“啊？他为什么走到这里来？难道……又来怀念他的老房子?”
“女士，我觉得有些不妙，你最好快些走开，快！”
我心里一凛，赶紧退开到几米外，回身再看。只见那个人一路步履凌乱，来到路灯下，借着灯光的映照我看清楚了，他手里拎着一支酒瓶。
那位小儿子定住身子，对着路灯凝立半晌，仿佛一尊雕像。他是在回忆曾经的过往吗？不等我琢磨清楚，突然，小儿子扬起手里的酒瓶——“操你妈！”酒瓶对准路灯的灯泡飞去，“砰！”一条路沉入黑喑。小儿子踉跄着走远，只剩我愣在暗沉沉的路上。
我找来清扫工具，收拾一地的碎片。路灯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知道我应该把这状况上报，赶紧联系人来换个新灯泡。但是我没有，一种灰心丧气的情绪将我笼罩。管他检查不检查，就这样吧，就让路黑着吧，就让那黑遮掩这千疮百孔的日子吧！
（完）
可别误会我是什么“街边女郎”，我才没有夜不归宿的习惯。其实我是忠诚又崇高的人民公仆，为了广大人民群众能有一个美丽和谐的生活环境而努力加班——算了，我还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事实上我是被上头派来应付检查的。这两天省里检查团来市里考核精神文明工作，会在晚饭后走街串巷搞暗访。上头为防止暗访出岔子，立时全民皆兵。而我的任务是，在负责的路段值守到晚上九点，有垃圾立刻清理，有突发情况立刻上报处理，若有暗访者发放民意调查问卷，则立刻伪装成普通居民上前填写问卷，当然，是哪个选项最好就填哪个，确保精神文明的公众满意率为百分之百。
这个世界充满戏剧，是不是？情节再匪夷所思，你也见怪不怪了，是不是？所以我相信，你听了我下面所讲的事情，一定不会太惊讶。
八点半的时候，夜更寒了，住宅楼里的点点灯火几乎磨灭我值守的意志。只需再熬半小时就可以撤离了，可是，半小时也很漫长啊！我决定走到路段中间，在一盏路灯旁站定，仿佛路灯薄寒的光可以给我温度似的。我们常常借着表象，获得一种虚拟的感觉。
“嗨，女士！”刚站了几分钟，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险些吓我一跳。我环顾四周，并不见一个人。莫非我被冻糊涂了，出现幻听？
“女士，是我在说话，你旁边的路灯。”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抬头看路灯，果然灯光闪了两闪，仿佛冲我眨眼。“没错，就是我。”
“路灯也会说话？”我问。
“我们路灯一般不说话，但我们常年孤零零杵在一个地方，也会有寂寥难熬的时候啊！”
唉！同是天涯寂廖人啊。
“那咱俩说说话吧。”我说。闲聊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何况是和一盏路灯闲聊，准保会有意思。
“好的呀，我们聊半个小时，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路灯又闪了两闪。
“呀，你怎么知道啊？”
“你们白天在这里分派任务，我全都听见啦！”
嘿！这路灯真挺机灵的。我仔细打量了它一下，不错，它看上去挺新，应该是一盏年轻的路灯。
“你在这儿多久了？”我问。
“不算久，两年多。这里原来是城郊一个村，新建成小区才两年。”
是了，这片地方是近几年城镇化建设的范围，当年拆迁动工，搞得声势浩大，我还有印象。
“是啊，当年土里土气的乡村，现在是漂亮的城里了，”我颇为感慨，“你在这里两年，有不少开心的见闻吧？”
“你知道，我们路灯总的来说是很孤独的，视野很有限，并且人们都很忙，没有谁会花时间多看我们一眼，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见闻。”
“也是，城市再漂亮，你们的路灯终归是冷清的。”我觉得这盏路灯谈吐不俗，开始喜欢它了。
“不过，我这里也曾经热闹过的。”路灯似乎感觉到了我对它的喜欢，开始打开话匣，滔滔不绝。“以前，等晚上我灯一亮，就有一群大妈大婶们在我灯下面放音乐，跳健身舞。”
“那真是挺热闹的，现在大妈大婶们不跳了吗？”我问。
“不啦。因为这里离住宅区太近，有居民嫌音乐太吵，让她们别跳了，两方还争吵过好几次，就在我灯下面。”
“后来呢？”
“后来两方都不让，一方说太吵，一方说有健身权。好像都有道理。最后嫌吵的人就剪电线，不让放音乐，还有一个人放他家的藏獒出来吓唬跳舞的人，吓得那些大妈大婶们不敢再来了。”
“唉，就不能好好商量么。放藏獒，这也太暴力了吧。”
“暴力？还有更暴力的呢！”不等我叹息完，路灯又讲了起来，“以前我灯下面还摆过一个夜市小摊，夫妻两个，买馄饨汤面的。”
“哦？怎的也没有了？”
“唉，说起来有点血腥。你知道，夏天的夜市生意不错，有时候摊主两口子就会忙不过来。有一次几个小青年来吃宵夜，嫌馄饨上得太慢就骂骂咧咧，男摊主一急躁就说他们不愿等就别吃，结果几个小青年一拥而上揪住男摊主一顿海扁。”
“哎呀，怎么这样好斗！”
“嗯，我猜他们刚从网吧出来的。女摊主去拉架，也被揍了几下。男摊主被打得急眼了，抓起摊板上的菜刀就砍，唉！”
“天呐，出人命了？”
“没有。还好有人早报了警，警察来得及时，只砍伤了几个。后来那些人全被抓走了。”
我轻吁了一声，一时无语。为什么现在的人戾气这样盛呢？路灯也陪着我沉默了。
路对面的住宅楼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伴着物品碎裂的声音，打破了我们的沉默。
“怎么了？”我问。眼看就可以撤退了，我可不想有什么状况发生。
“哦，又是这一家。”我听见路灯叹了一口气。
“哪一家？怎么回事？”
“就是路对面的二楼，经常有争吵，最近越吵越凶，他们家的窗户正对着我，所以我全知道。”
“说给我听听吧。”
“这家是这里的原住民，一个老娘两个儿子，拆迁后安置在这一楼，分了两套，大儿子小儿子各一套，老娘和大儿子住。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他们家的原址，有一回这家的小儿子带着三岁的女儿来玩，指着我说，‘爸爸以前的家就在这里。’”
“挺好的一家呀，为什么吵呢？”
“我总听他们吵，大概知道了原委。早年拆迁的时候，本来他们认为补偿不合理，不同意拆，后来因为小儿子是乡镇干部，吃公家饭的，如果不同意拆就会影响前途，所以老娘让了步，签了拆迁协议。后来房子建好住进来，却发现房子质量有问题，两年了问题都没有解决，搞得大儿子脾气越来越坏，总是责怪老娘当初不该为了小儿子而妥协，也怪小儿子连累了一家。好好的兄弟俩，如今弄得跟冤家似的，唉！”
“这都什么事啊！”对面楼里的争吵渐渐消失，可我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我和路灯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会儿，一个人影在路对面出现了。
“总算有一个人来，不会是暗访的吧？”我警惕起来。只见那个人一径向我的方向走来，步子有些踉跄，仿佛醉酒。我一时疑惑了。
“女士，他就是二楼那家的小儿子！”
“啊？他为什么走到这里来？难道……又来怀念他的老房子?”
“女士，我觉得有些不妙，你最好快些走开，快！”
我心里一凛，赶紧退开到几米外，回身再看。只见那个人一路步履凌乱，来到路灯下，借着灯光的映照我看清楚了，他手里拎着一支酒瓶。
那位小儿子定住身子，对着路灯凝立半晌，仿佛一尊雕像。他是在回忆曾经的过往吗？不等我琢磨清楚，突然，小儿子扬起手里的酒瓶——“操你妈！”酒瓶对准路灯的灯泡飞去，“砰！”一条路沉入黑喑。小儿子踉跄着走远，只剩我愣在暗沉沉的路上。
我找来清扫工具，收拾一地的碎片。路灯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知道我应该把这状况上报，赶紧联系人来换个新灯泡。但是我没有，一种灰心丧气的情绪将我笼罩。管他检查不检查，就这样吧，就让路黑着吧，就让那黑遮掩这千疮百孔的日子吧！
（完）
文章评论
沙漠
[em]e114[/em]
兰山听风
好大的灯泡啊[灯泡]
落英
谁抄袭了谁?[em]e113[/em]
幸福树
哈哈，如出一辙。[em]e112[/em]
二十年目睹
怎么到处都是汤圆
阿九
谁是始作俑者？[em]e120[/em]
kitty蜜
[em]e113[/em][em]e113[/em] 传说中的“马灯” 亮起！！[em]e179[/em]
草原木马
[em]e113[/em]经考证群主抄袭作业,阅.
小巫
意为，作业是个球？
海之蓝
好大的汤圆哦 元旦快乐[em]e113[/em]
鬼
好像是屋角灯火。
耕读
嗯，此处省去一万字[em]e113[/em]
一一
偶也吃过，大麻球
一叶知秋
新年好运！
一米陽光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