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南苏北

灰蒙蒙的天空零星的飘洒着雨点，这是入冬来的第几场雨呢？已记不得了!

我躺在靠窗的摇椅上，眼前光秃的白杨和耸立的高楼只剩下一缕粗犷的轮廓，远处的景物已模糊不清了，像是印在了黑白胶片上，天沉的厉害，预感一场大雨或是风雪即将来临。

心有些倦，眼睛不自觉的眯在了一起，我放任思绪自由飞翔，任耳畔回荡着雨点沙沙的声响，好熟悉的沙沙声，像是花开的声音，一种熟悉的酸涩感觉暗涌上心头 ……

加入了同学创建的群。相册里，大家的脸上写满了年轮所赋予的沧桑，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似曾相识的面孔已难以对号。算来整整二十年的时光，生命长河中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瞬，我的心情难以名状，思绪不自觉的又回到了那段花开的时节。

只记得那是一场滂沱大雨，我混在一群青葱的农家娃里，被一路追赶到镇中学的校园里。那一年我13岁，也许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之花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含苞绽放的。学校是一所破败的院落，仅有的一栋三层教学楼算是周围最雄伟的建筑，和来自全镇各个村落的学生娃一起，按照大红榜的指引分配到各班级教室。

迎接我们的老师约摸四十多岁，一身老式中山装，中等个头，微微驼背；面部白皙而清瘦，只是下巴稍稍翘起，一副标准的国字脸上永远绽放着和蔼可掬的笑容，这就是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张立仁先生，也是开启我心灵之门的启蒙老师。

听说张老师教美术出身，只是从我们这一届才转教语文的，可是我从来没见过老师挥毫泼墨或是临描勾勒过，所以到现在我始终怀疑传言的真实性。不过从老师举手投足间，有时的确能显现出些许艺术家的气质，譬如老师喜欢站在办公室门前的台阶上凝神远眺，尤其专注于余辉四洒的落日，好像是在捕捉某种光线交错的美感；老师上课喜欢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粉笔非常洒脱的疾书，当讲到像山峰或花朵某些实质性的物体时，还会非常随意的描绘出几近相似的神态来；当粉笔耗尽整个身躯，只剩下一小段头头的时候，老师会非常帅气的把它弹向门后的角落或是某某开小差同学的头上，动作连贯飘逸一气呵成，和粉笔头优美的弧线交辉互应，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

那时的我像一个没长开的青萝卜，身材矮小的快配得上“袖珍”二字，理所当然被分到第一排第二座的位置。有一次上语文自习课，我自认为功课还算扎实，索性枕臂黄粱，正当鼾声欲起的时候，老师来到了课桌前方，非常礼貌的轻叩了两下，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腰板马上挺立的像棵小白杨，不敢正眼看他，只是从右眼的上角偷瞄了一下。

老师始终面带笑容，非常和气的问我：“第四课的重点段落会背了？”

“会背了。”我瑟瑟的回答。

“新学的生字都会默写了？”老师又问。

“会了。”我还是不敢抬头看他。

“那我提几个生字你默写吧。”老师拿起了我的课本，非常自然的倚在了靠窗户的墙上。

我立刻整理好了本子和笔，准备迎接酷刑的到来。我瞟了一眼我那不江湖的同桌，原来满脸的幸灾乐祸这时也荡然无存，生怕老师会叫他陪我一起默写。

老师每提完一个生字都会仔细看我书写的笔顺对不对，然后环顾一下四周，估计是要看看还有哪位仁兄和我一道“黄粱受封”。

“下一个是‘虔诚’这个词。”老师还是不紧不忙的提。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当所有的字快默写完的时候，突然遇到了这个词，我只记起“虔”字的上半部分，可是“文”字底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好想想，‘虑’是‘心’字底，那‘虔’呢？”老师依然和气的提醒，可是任凭我如何绞尽脑汁，就是全无印象，我焦急的手心直冒冷汗。

最终我还是没记起来，“‘虔’字下面是个‘文具’的‘文’，下次再记不起来，就想想手里的钢笔，那不是文具吗？”

我臊得满脸滚烫，不好意思抬头。

“默写了十六个词，错了一个，能到这个程度已经算不错了，以后还要再努力啊！只是上课的时候睡觉是不好的，以后不要这样子了。”老师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的语气。

可是我听来句句刺心，以后哪敢忘啊！二十年了，“虔诚”两个字一直印在我的心里，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名字。

也就是那一次和老师近距离的接触，使我喜欢上了语文这一科，成绩也是异常好，老师也是对我尤为偏爱，每次作文课都会抽出时间来对我单独辅导，由此也招来了很多同学嫉妒的目光。在张老师的悉心关照下，我的作文水平有了很大进步，老师也是倍感欣慰，每每当我的“大作”出炉的时候，他都会亲自改正，哪个词用的不恰当，哪个句子写的不通顺，他都会陪我认真的反复推敲，直至完美无瑕。然后他再会把我的作文在他兼任的语文课上朗读，或是推选给语文小组用毛笔大报张贴在校宣传墙上。所以，在中学的那段时光，我也算的上一文学青年加知名人士，同时也极大的满足了我少时的虚荣心。

初三的时候，我被分到了快班，不是张老师带的班级。那一年，我和老师拉开了距离，也生分了很多，但是老师一直都关注着我的成绩。快到中考的的时候，我出了意外，脚部受伤了。有一次周六，记不清什么事情了，父亲迟迟没来接我，我艰难的靠在教室的墙边，拄着拐杖等父亲，学生都回家了，只剩下我自己。张老师推着自行车从教室的后面经过，看到我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我也看到了他，我们相聚大约三、四十米距离，少年的羞涩感驱使我不好意思招呼他，老师把自行车停在了路边向我走来。和老师具体聊得什么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当时老师鼓励了我很多，要我鼓起勇气面对困难，不能落下功课之类，一直陪我等到父亲的到来，和我父亲交流了几句，大抵都是表扬我的优秀。

看着老师离去的背影，余晖四洒的斜阳中，老师微微驼着背，左手习惯的从后背穿过，娴熟的勾着右胳膊，紧凑的小方步越来越远，我的心湿润了。

毕业之后，再也没见过张老师，只是偶尔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信息，和一些常聚的同学也时常聊起老师，好几次都想结伴去看望他老人家，只是林林总总的原因未能如愿。

从群里，遇到了和老师同村的同学，问起恩师的近况，并央求帮忙问候老师，欣慰的是这么多年，张老师一直还记得我，记得当年那个未长开的青萝卜。

算来老师也已年尽古稀，已经退休了很多年，在家赋闲没事，听到他身体还很硬朗，我感觉自己的脸上也绽开了和老师当年同样的笑容。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难以割舍的人和事，只是在那段花开的时节，遇到了我的恩师张立仁先生，于是在今后的几十年里，任光阴如何诉说着岁月的蹉跎，我都会铭记着人生道路中的那段青葱的印迹！

圣诞之夜，祝福老师幸福长寿！！！

                                     2012-12-25

                                      刘苏北晚于苏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