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南苏北

    六月的骄阳穿透密密麻麻的梨树叶，斑驳的光影叠摆晃动。我泪眼朦胧，看着奶奶离我越行越远，婆娑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梨园深处……

一切仿佛似梦非梦，我仰天嚎啕，我知道奶奶真的是离我远去了，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算命先生说奶奶能活到九十岁，家人也都深信不疑，奶奶身体一直硬朗，只是偶尔会咳嗽几声，几次去医院做检查，医生都说奶奶身体状况很好，各项指标甚至超过了年轻人的标准。

然而，奶奶毕竟年事已高，正像她自己常说的那样：“人老了，跟熟透的瓜一样，不知道哪会儿就睡过去了。”
    农历五月初四，我接到爸爸的电话，说奶奶已经有两天没吃饭了，只是靠吊瓶补充体力，这次看来情况很不好。我意识到事情很严重，于是马不停蹄的赶回家。
    屋子里坐满了人，大姑、小姑及族里的长辈悉数都在，二表弟也趁端午小长假从北京赶了回来，屋子里空气沉闷压抑，我隐隐感觉一种不祥之兆。

来不及和大家寒暄，我赶忙扎进里屋。奶奶脸朝外侧身卷缩在床上，整个身躯显得异常的瘦小，苍苍的白发蓬松散乱着，脸部已浮肿的变了形状。

“奶奶，奶奶”我压住了哽咽叫她。

奶奶艰难的睁开水肿的眼睛，想要起来看看谁在跟她说话，我赶忙去扶她，奶奶显然是力不从心了，只能用一只胳膊非常吃力的支起干瘦的身体，抬起头看看我，然后微微笑着问：“这不是俺大孙子？”

“是我，奶奶，您感觉怎么样？”我想哭，但又强忍着。

“不想活了，光奈何人！”奶奶用一只胳膊支着上半身，另一只手不停的摆动，“不想活了，光奈何人，早晚都得死，儿也好，闺女也好，我一点心事没有！”奶奶语气决绝，而气力已跟不上了，接着是一阵咳嗽。

小姑怕奶奶累着，不再让我和她聊，我扶奶奶缓缓躺下，奶奶枕好头，沉沉的睡着了。

最近两年，奶奶意识时而混混沌沌，总是认不清自己的孙男娣女，在我们家过年的时候，趁我不在曾偷偷的问我妈：“那个人（我）是谁？怎么天天在咱家吃饭？”我们表兄妹十八九个，不管谁来看她，她都对不上号，不是张冠李戴就是不认得了，每次都把大家弄得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说来奇怪，近几天，无论是谁来看她，她都能清晰的分辨出谁是谁家的娃，四姑说这是回光返照，人之将死给后人留点念想。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是这样，这两年奶奶已经不能独立照顾自己，生活轮番在七个子女家度过，半个月以前，奶奶好像有所预感，先是执意从叔叔家搬回到老宅，然后又主动要求去小姑家，小姑和叔叔是奶奶两个最小的孩子，她心里放不下。

据小姑讲，奶奶好像视察的老干部，拄着拐棍在小姑家的每个房间里都转了一圈，看到小姑家堆积如山的小麦甚是高兴，小姑说那是奶奶去她家辞路的最后一趟，看到小姑家有粮食吃，才放了心。仅仅住了一天奶奶又叫小姑坚持送回到老宅，老宅是爷爷留下的家业，那是奶奶一生的牵挂，十三年前，爷爷就是在老宅的堂屋里咽下的最后一口气，奶奶是要把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光定格在这座老宅院里。

外屋，家族的长辈已经在和爸爸、姑父商量奶奶的后事，至于预订哪里的喇叭班子，需要办理多少席桌，这一切我漠不关心。奶奶88岁了，四代同堂，按照老家的风俗，去世后一定得大办葬礼，亲戚朋友都要前来奔丧吊念，还要有喇叭号铜吹奏三天。

我觉得谈论这些一切为时过早，奶奶还在，还能和我说话，我坚信奶奶一定会好起来！其实我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毕竟奶奶年事已高。

晚上，所有人都回家去了，只有大姑和爸爸照看奶奶。

我跟奶奶说：“明天孩子要上学，我也要回去了。”

奶奶再一次撑起了身体，看着我和孩子艰难的说：“开车得早走，别忘了给孩子零饭！”

多么慈祥的老人啊！我最亲爱的奶奶，在人生倒计时的最后时刻，挂着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还有多久，却是让自己的子孙别忘了吃饭，简单朴实的述求，是老人一生对子孙的关爱！

    父亲说即使不吃东西，靠营养针维持着，奶奶也能坚持一个星期，可是奶奶已表现出极度厌烦的情绪，已经多次表示不愿再打针。

端午节一大早，爸爸打来了电话，说奶奶喝下了半碗辣汤，我的心安然了许多，匆匆踏上了单位的班车。中午，爸爸再次打来电话，奶奶已经完全昏迷，处在弥留之际，人生皆有定数，该来的谁都躲不过。

仅仅隔了一夜，再次见到奶奶的时候，奶奶已穿好了寿衣，安详的躺在堂屋的灵帛上，任凭我如何呼喊，奶奶再也听不到了，只剩下胸腔一起一伏的呼吸，证明着奶奶还没有离去。

奶奶全无知觉的坚持了一天一夜，农历五月初六凌晨2：30分，经过一阵急促的喘息，慈祥善良的老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她眷恋着的老宅子。
    老风俗说，这样的老人讨人喜欢，没有久病卧床让子女伺候；咽气的时候没有遭罪；没赶上吃早饭，而是把一日三餐都留给了她割舍不下的儿女和子孙，这是前世修来的福！  

                       

                                            2013-06-27
                                      刘苏北泣文于苏堂骄阳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