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南苏北

秋意渐浓，北雁南飞。

一声哀鸣划破了孤寂的长空，一只离落的孤鸿奋力抖动着双翅，而远去的雁阵只剩下了模糊的一个“人”字。

“看到了吗？伙计?”我捅了一下和我靠在一起的家防。

“看什么？”这家伙似乎晕晕沉沉。

“看看那只雁，一定是受了伤，被队伍落下了，怪可怜了！”我不无怜悯的指着苍凉的天际。

“别操了，有什么好看的，掉下来正好一顿！”家防打趣。

“你家伙真没同情心，你不觉得它和我们俩一样吗？都是残疾人。”

“你才跟它一样呢。”家防愤愤。

是的，家防不爱听别人说他残疾，而我却有意把自己划归残联的队伍。

相识家防是缘于单位的一项土建工程，那是在一个月前的午后，工头带着他和几个人来看施工现场，我作为甲方的现场项目负责人是他们的直接对话者，家防是工头的姨弟，走路一瘸一拐，紧跟在后面，我猜测：“这个人一定是小儿麻痹症撇下的后遗症。”

工头安顿好一切，把家防留在现场负责打理工地的日常事务。

家防是本地人，家就住在单位墙外，他个子不高，性格开朗，属于苏西北地区典型的精干汉子类型，我戏称他是标准“地头蛇”，他却乐于承认。

因为我们同姓，加上腿脚都不大利落，所以格外投缘，一来二去大家混熟了，除了工作关系以外，也成了朋友。

起初，我不好意思问他腿脚的毛病，家防却不介意，一次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我，几年以前他患上了股骨头坏死症，被病痛折磨了几年后，最终还是做了股骨头置换手术。

人造股骨头价格差距很大，进口的要十多万，家防不具备那样的经济实力，只能选择国产的，据说能使用十年，十年以后还得再手术置换一次。

听后我不禁汗毛倒立，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开朗乐观的汉子，人生经历会是如此的波折。

我问他：“做手术是不是很疼啊!你这个位置又不能动弹。”

“那有啥！大不了再躺三个月。”家防语气平和自然，似乎还夹杂着些许调侃和蔑视的神情。

“你平时也愁得慌不？”我知道自打我的腿摔伤后，每天都是在烦恼苦闷中度过的。

“愁啥？愁也没有用，日子还得一天天得过，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大我四岁的矮小汉子居然会有如此广阔的胸怀。

想想我的腿受伤以后，仿佛感觉人生的大桥顷刻间垮塌了下来，理想化为了虚幻的泡沫，生活失去了斑斓的颜色。

我曾一次一次的怨恨苍天的不公，把无数浸满苦水的面孔抛向身边的亲人和朋友。我自哀自叹，渴望怜悯的目光；我自暴自弃，乞求同情的眼神；我阴暗抑郁，把自己长期禁锢在伤感的文字里；我轻薄颓废，假象无数个逝去后的林林种种。

而现在，我把所经历的一切不幸和身边这个谈笑风生的男人相比，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猥琐。

家防人生态度乐观豁达，听别人说爱玩麻将，一次午饭过后，半斤小酒下肚，我故意问他：“你平时爱好点啥啊？”

家防打着饱嗝，满脸酒气说：“没事打打麻将，喝点小酒。”

“你还会赌博？”我挑逗他。

“呦！那咋说滴！牛皮不是吹的，你到我们村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的大名，打牌没有对手。”家防醉意中透着自信。

我赶忙恭维：“厉害厉害！”

第二天，家防没来上工，我猜测可能是晚上熬夜打牌了。直到下午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电动三轮，家防一下车，我赶忙审他：“上午没来是不是赌博了？”

“哪有，哪有啊，家里的六亩大蒜没种呢，老娘们跟我急了，这不在地里忙了一晌。”

“哦，也是个怕媳妇的主。”我刺激他。

“别扯了，咱才不怕呢，其实她也不容易。”看着家防有点动感情。

我故意转移话题：“你媳妇长得漂亮不？”

“媳妇长的不咋地，不过我的两个闺女长的可漂亮！”家防满脸的自豪，这一刻我似乎感到了家防坚持拼搏的动力。

一个月时间，单位的工程结束了，家防要离开了，临走的前一天，我给他讲了我饱受磨难的人生经历，家防听完后哈哈一笑说：“你那点事算个啥啊！”

然后他站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刘，记住喽，只要还活着，日子总还得过，再大的山都不要怕，翻过去就没啥了！”

我仰视着他瘦小的身躯，顷刻间感觉异常的伟岸，我相信家防说的对，再大的山都能怕，不管山的那边是茫茫大海，还是一马平川，只有翻过了，才会有希望！

                                       2013-10-14

                                  刘苏北晚于苏堂重阳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