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

敲下这个题 目，忽觉心里一酸，眼睛湿润了。  

前天上午九点左右，房门轻轻推开了，一个身影快步走进来，我抬头，是我的老师，穿一件红色T恤，头发花白，来不及招呼，老师已经笑着说“老师来看看你”。

拉着老师坐下，敬茶，一问一答间，知道老师是代表全镇退休教师来参加体育比赛的，老师说她刚刚参加完飞镖比赛，看时间还早，特地赶来看看我。我看到年已70多岁的老师，身体健朗，精神很好，心里很安慰。自从老师搬去宁波之后，我们联系渐少，我鲜有关心老师，之前因为知道老师的三个女儿都事业有成，非常出色，且老师和女儿住在一起，淡如我，傲如我，倔如我，我怕让人以为有攀之意，也怕打扰老师，便连问候电话也省了。只是每每想起我这位如母师者，心里总是愧疚牵挂，唯默默企盼老师健康安好。。。

有时想老师了，便找老师的亲戚问候老师的近况，知师一切安然，我便也心安理得地把牵挂与祝福记在心底了。

和老师相遇在去年末大伯母的丧礼上。老师来参加伯母丧礼，我在一群人中见到了她，便挤进去拉住她，我记得我当时眼圈都红了。老师拉着我上下打量，有点激动地问我为什么不去看她，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又急着把她的电话和新换小区的住址告诉我，叮嘱我记下，又要了我电话。仿佛是为了安慰我湿润的眼睛，老师告诉我，她很好，只是几年前一次病后，记忆力大不如前，老师说“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了”，老师还说“我很想你，你以后要去看我啊”。我不住点头，嘱老师好好保养身体，我一定会去看她。。。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我未去，竟是老师在这晴热的天气来看我。。。我们坐着说了许多，老师一直说的是“你们这届学生，我很想你们，我常常翻照片，那么多照片就是没有你们这届学生的。”老师再次叮嘱我记下她的地址，再次说她很想我，我听着心里丝丝地痛，愧。。。

借着给老师添水，我仰头，深呼吸，平静自己。

老师问我的家庭，问我的父母，我的妹妹们。我一一作答，在电脑上给老师看家人的照片，老师看到我儿子的照片，开心地笑了，连说真好看真好看。老师也说起她的家庭，其实我知道，老师的三个女儿都在宁波，个个事业有成，对老师孝顺有加。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让老师说，我安静地听着，握老师有点粗糙的手，我在心里说，下次，下次，一定是我去看老师，我还要叫上我的同学们，我们一起去看我们的老师。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二小时过去了，老师说要回去了，我请求老师中午一起吃饭，可老师说比赛主办方安排了中饭，不去不好。于是顺了老师意。

目送老师离去，心情再也不能平静，往事历历浮上心头。。。

老师姓张，是我小学一到五年级的班主任。那时的学校，是农村村校，校后是一条小河，校前方是晒谷场，绕过晒谷场，不远便是我的家。

那时的我，是班里家境最贫困的学生，也是少有的几个交书学费要让学校催的学生。我至今难忘每学期我不能按时交上书学费时，老师小声地问我原因，去我家里家访，告诉我的父母我是好学生，我想老师嘴里的这声好学生在那时一定安慰过我疲惫艰辛父母的心。。。

那时我是班里的副班长，手臂上别着二道杠，也就是中队长。老师喜欢把班里的小事情交给我，比如收本子，帮同学默写，背书。这些小小的事，在后来渐渐长大的我心里，是老师的善，老师用这种善意的方式抹去了我心底的自卑，让我当时刚刚失去奶奶无依的心灵慢慢变得强大。。。

我记得我小学四年级时，我妈要去生产队挣工分，小妹只有三四岁，只能一个人在家，我妈嘱我下课时回家看看小妹。所以那段时间，我是下课的哨声一吹，我便从教室后门跑了，跑出校园，跑过晒谷场，跑到家门口，和小妹玩一会，有时给她喝点水，告诉她姐下节课再来看她，便飞跑着回教室了，一般我这样跑回教室，还在大口喘气时，上课的哨声也响了。那时的学校里，只有语文，算术，体育，图画，唱歌课，除了数学是一位微胖的年轻女老师教外，这所有的课都是张老师一人教我们，当时的我很好奇，张老师真神啊，会教语文，黑板上画个人，也很象，还会唱歌，当我们全班同学在张老师的指挥下唱歌的时候，我现在还能想起那种朴实与奔放结合的美好。。。

因为张老师的课多，一天里除数学课外，她几乎时时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无论我怎样掩饰，我回家也逃不过她的眼睛。有一次她趁我去她办公室拿同学们的语文本子时，问我为什么一下课就偷偷飞奔回家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我扭捏半天知道瞒不过老师，于是说了趁下课回家照顾一下小妹。老师听着沉默了，她想了想问我，小妹会不会吵？如果不吵，明天开始带小妹上学，我上课时小妹就坐在教室后面，我下课了可以和小妹一起玩，免得小妹一人在家孤单，也免我来回奔波。。。

此刻，我奇怪，一下坚强少泪的我，怎么此刻总是让泪水湿键盘？或许我有今天的坚强与善良，我的身上濡染了老师的影子罢。。。当老师告诉我允许我带小妹上学后，我心里那个雀跃啊，真想大声喊老师万岁。那时的我胆小羞怯，如果是今天的我，我一定会抱着我亲爱的老师，大声地说句：谢谢您，张老师。。。

就这样我带着小妹上学了。每天早上，我背着书包，领着小妹走过晒谷场，走向我亲爱的学校和老师、同学。。。那是一段从心里泛暖的日子，小妹乖巧，我上课了，她安静地坐在教室后面一个人玩，偶尔还象模象样地听会课；我下课了，我们一起玩，小妹聪明可爱，很得我的同学们喜欢，大家争着和她玩。如今我的小妹也早已为人师，我偶有和她说起往事，告她要做个好老师，要时时予自己的学生温暖和爱意，小妹也确是个好老师，她的学生说最喜欢听朱老师讲课，有什么心事也爱和她说。

日子如流，即便生活如此艰辛，亦依然有暖有笑。很快，我小学毕业了，上初中了。依然和老师同在一个乡，星期天、节假日我常常去看老师，老师住在一个老式四合院里，狭狭的院里种满了花草，花香袭人，进院门是几个盛水的大缸，里面养了老师爱人钓来的鱼。有时老师一定要留我吃饭，我也顺从，饭桌上总有我喜欢吃的红烧鱼。老师鼓励我努力读书，老师说的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至今我谨记在心。

我初二时，老师的爱人突然重病，不久英年早逝。那时老师的大女儿刚刚上大学，还有二个女儿一个读中学，一个读小学。老师的天塌了，我知道老师和她爱人感情很好，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只要我有时间，就去陪伴老师，现在我的脑海里总是浮起老师躺在床上，红肿着双眼，不吃也不喝，默默流泪的样子，我和她的女儿，拿着碗求老师吃点，吃点。。。

日子再艰难，也是要过下去的，老师还有三个女儿，她们失去了父亲，母亲就是整片天了。老师慢慢振作起来了，她重新又上班了，上课了。我也开始了我紧张的学习生涯。。。

一晃几年，期间老师的大女儿大学毕业，那时我去看老师，老师和我说她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很快老师的另二个女儿也相继上了大学，我也工作了，老师退休了，退休的老师被女儿接到宁波，和女儿住在一起了，我知道老师终于苦尽甘来了，含饴弄孙，从此安享天伦。。。

不久我恋爱了，结婚了，为人妻为人母了。生活总是忙碌的，但再忙碌的日子里，我从未忘记我的老师，曾经象母亲一样呵护我敏感脆弱幼小心灵的老师。我很想念我的老师，但有一次，我在路上遇到老师的一位女儿，我上去高兴地招呼，可是她没有认出我来，也没有回答我问的老师是否安好。我心里很失落，也有点感觉难堪，我的莫名骄傲立刻占了上风，我以为。。。老师事业成功的女儿，是不是不愿。。。就这样，我对老师少了一声问候；就这样，我和老师渐行渐远；就这样，我让老师想了我这么多年。。。

敲这些字，留念。留我的不该予己知，念老师的恩于记忆。我欠老师一份想念，在此，我想对张老师说：老师，我会去看你，希望你安好。你说想我们全班同学，想我们这届学生，我当尽我之力联系我当年的同学们，老师，等着你的学生们，等我们对着你叫“老师，我们来看您了”，让我们紧紧拥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