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泓

一

又是迷蒙蒙的小雨。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前面是一条被雨打湿了的小路。泥泞的路面，依稀印着几行杂沓的脚印……

我迷迷糊糊地回到这条熟悉的小路，纷纷扬扬的小雨轻轻地洒向各个角落，角落里有什么呢？也许会有我童年时遗失的小鞋子和你憨憨的微笑。

心仍在痛苦地寻思。黑黑的瞳孔里我找寻你，找寻儿时的每一份诚挚、每一点快乐。其实，我早知道举目四顾是无用的。

哦，就在这条小路上，这小雨中，曾飘扬着一个美好的故事。

二

清晨，小雨迷蒙，我光着脚丫，走在这条小路上，稚气地望着你，那眼神只有你懂。

你傻乎乎地笑着，张开胖嘟嘟的小嘴：“好甜的呀！”

我憨气地眯着眼睛，伸长舌头：“不甜，不甜！你骗人！”

你没有说话，伸出小手捧着小雨，是留住童心中清凉的新意吧！我想啊想，想啊想。好洒脱的小雨哟，城市里喷泉是不是像这甜甜的小雨呢？

你说：“将来有一天，我要用这里的小雨制成一座喷泉。我要做个工程师！”

我没有反驳你，也不想反驳。四目交织，放射出无邪的童爱。我们总是在坚持一个梦想，一种单纯，一份热情。

小雨在欢笑着，沙沙沙沙，洗净人间的污垢，有谁知道小雨中的两颗真诚的童心？有谁知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纯净？

三

雨，迷蒙一片，溅起一缕轻烟，留下一抹童真。

我们身上上缀满了薄薄的一层绒毛，小路上两行小小的足印和一路清脆的笑声……

我曾记得，你拉着我的手来到你家，见到了你妈妈，一位温柔的母亲。她轻轻地骂了你：“这么不懂事，哪能让城里来的小客人淋雨呢？”那声音一直甜到了我的心底，如小雨在低低地吟唱。我叫她姨姨。

我的小辫散了，你跑过来为我梳理小辫，还记得淋湿了头发总是不听话，从你的手中一次又一次地滑过。滑稽哟，我的小辫梳歪了，活像两只山羊角。

姨姨看着我们笑了，笑里满装着农家一杯清醇的茶，浓浓的深情……

我歪着脑袋想呀想，哦，姨姨的笑是那么淳朴，像小雨的丝丝缕缕的馨香，又像你家门后盛开着的满山红杜鹃。

我们指着雨幕数着雨线儿，一串串小小的争执，一个个未成熟的思索。
 

四

黄昏，雨渐渐地收起了衣裳。

河边垂柳依依，水牛背上驮着斜阳。小草上挂着晶莹的雨珠，璀璨夺目。河水欢快地唱着歌，哗哗地向前。我们雀跃着，几分欢欣，几分天真……

你在小河里放了一条船。那是一条小小的纸船，船身上你画满了喷泉，歪歪斜斜，是那么幼稚，那么可笑。船颠簸着缓缓向前。我们目送着船儿，它飘远了，载着我们的希望，飘远了。我却哭了。

你走过来，为我擦干了眼泪：“别哭，小船不会翻的，我是舵手呢？”你举着小手，像为这世界郑重地宣誓。

我睁大眼睛，相信我的祝愿和期待不会遥远。童心编织的玫瑰梦总是最甜美的。

五

流水将昨日的美丽及童年的欢笑带走，留下了一段美好的记忆，也留下了一段沉默的孤寂。

我曾做过了多少次梦，梦见了小雨中那间矮矮的茅屋，姨姨的爱心，你那只纸船。

小雨多像一首朦胧的抒情诗，让人久久地回味。

 

我思索着，默默向前。

终于又找到了儿时的那个地方。但，并不是记忆中的几间茅屋，一幢新楼取而代之，门窗上都贴着红色的“喜”字。

前几天，你送来了你的结婚请柬。你挺高大了，隆起的喉结，长长的头发，脸上却还带着同龄人的稚气。你不再是那个和我玩耍的你了。你沉默不语，黑亮的眼睛里满是迷蒙的小雨，我看懂了。

我记起你才十八岁，高中刚毕业。我真想问你，你的理想呢？你过去的誓言呢？是谁将你的生命之舟摧毁？烫金的请柬在我的手中重若千斤。你淡淡地说：“当我还没有来得及选择生活的时候，生活却冷酷地选择了我！”

该怪命运吗？也许我所寻找的空中小雨已不甜润了，是吗？无情的小雨。童心编织的理想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纵然它是那么美好，那么迷人。

刺耳的鞭炮，崭新的家具，人们的恭维……我却听到了你喉结里发出压抑的沉重低泣。你的心里已是一片干涸的沙漠，黄沙恣肆地埋没了你的真诚童心。自此，生活将失去平衡。

姨姨脸上挂满了满足和欣慰的笑，仍是当年充满母爱的笑，谁知道笑里无惨重的代价呢？

姨姨干瘪唇里吐出一串话：“今天是八月八日，两个双，吉利！”我恨，恨这场小雨。姨姨的额上深深的皱纹分明写着她沧桑的人生，十几年的守寡，十几年的含辛茹苦，你就是她的生命，她的快乐，她的全部。

姨姨，毕竟是这片古老的土地，在习惯中已麻木不仁了。我哑口无言。

七

我昏昏沉沉地向前，迷惘中这已是回家的归途。喜酒的酒力烧灼着我眼睛，似一团烈焰包围。我痛。

雨打湿了我的衣裳，紧紧地贴着我冰冷的身体，还是梦中的那条乡间小路，为何这样漫长？我抬头望着，丝丝小雨，一片苍然。

姨姨，你可知道你的儿子多么希望在他生命中会升起一道绚丽的彩虹？多么希望能像同龄人一样走进书声朗朗的课堂？多么希望像城里的孩子一样能在五彩斑斓的大学校园继续他的大学梦？

我拿着你特意为我做的那条船，船儿精致极了，不是儿时那摇摇欲坠的小船，也没有画着喷泉。孩提的记忆早消失在清凉的雨中，船上的舵手却撑不住生命的舵。你的船早翻了，是母爱触翻的。

脚下这片古老的土地，你为什么这样缄默？

我仍在找寻。

许久许久。我回头望着那幢遥远而陌生的楼房，有朦胧的雨幕下，竟显得那么矮小，那么模糊了……

小雨仍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