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 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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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许冬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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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情,应该是像嗑瓜子,嗑的时候,偌大一个人,溺陷在小小的甜香里,放不下手;终于放了,一低头,才看见一地狼藉,后悔不已:多么不应该啊,这么乱,弄得!所以,我喜欢“偷欢”两个字,少些情色的邪媚,多些俗世的热闹。

偷欢,可以与男人无关。

某日,清晨落了雨,窗外虚静,适合看书写字,于是放出口声:娘子我今天在家寒窗那个啥啥了,相公你放心出门吧!那人于是欢喜地离开。可是,到底辜负了那个人,他一走,我就急急地施粉点唇换衣。到茶楼坐坐就很好,不招呼别人,只自己一个。在那里抱杯茶,听听歌,看看来了又走了的面孔,看他们喝茶的姿势表情,来猜一猜他们爱深情浅的底,我喜欢读他们,这比我书架上的那些面孔有趣。他们兀自弄他们的欢喜,却不知道我在看他们的戏,我就像一只调皮的小蜜蜂,芙蓉花,杜鹃花……都扇着翅膀来瞧一瞧。

又一个某日,看见一款旗袍的花色,心动了,生了占有的心,而衣橱,其实已经是粉黛三千的深宫,实在不好解释。只好背着那个人,消失一天,过长江,到江城去寻。甚是喜欢看绸缎铺子的那些料子,葱绿的玫红的湖蓝的月白的料子,小朵的花,纤细的蔓……空气仿佛也已经繁花满枝。揉揉,再捧在鼻子前闻一闻,真好!我是唐诗里走来的新妇吧,或者是明清的瓷器上步下来的仕女,这一日,偷得闲情来寻丝绸,寻丝绸一样华美的欢啊,一个人的欢。

偷欢,还可以是,绝情地不辞而别,一个人去旅游。一个人到江南去看老宅子,看老宅子里的桃花和井,以及井边的槐和柳。关了手机,举起相机,做一回私奔的人,只是,又是一个人的私奔。然后在日暮的他乡街头,寻特色小吃,和五湖四海的人云淡风轻地聊风味问题。回来,一相机的风景,然后安慰那个失落的人:下次,出门一定告诉你,并且还一定拉着你一道去。其实,下次,多半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因为远方风景而私奔。这样的欢,我更喜欢霸道地一个人享有。好比,一个人坐在山头上看月亮,那月亮是自己的月亮,从心尖子上爬出来的。正如,同样的喝酒,我更迷恋对饮成三人那样的大师的醉。

听戏或看戏,也是一件极欢的事。只是,我这样年纪的人,看戏若是露了风头,怕要被人笑作古董的,所以,看戏于我,从来都是忧抱琵琶遮遮掩掩。常常是,吃罢晚饭,装作散步去,像旧时宫里的风流天子,一顶青布小轿,逶迤往灯火深处来。戏里的人生是简洁的,是极富美感的,比现实生活少了一大堆的锅碗瓢盆,比现代小说少了一大截柳暗花明的弯弯绕!我喜欢戏曲,它是成年人的童话。在淡淡的午后,关起门和窗,打开电视机,调到央视戏曲频道,一下午慵卧在沙发上,听《梁山泊和祝英台》,直听到那么多的梁山泊和祝英台演员齐齐走上舞台来,向观众谢幕,才泪涟涟地作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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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欢,还可以是,夏天,在刚下过暴雨的街上,跟在众人后面,装作一本正经地赶路,其实,靴子早偷偷脱下,藏在包里,光脚丫子淌着还没来得及流掉的雨水,脚丫子藏在水里像条欢快的嬉水的鱼。还可以是,冬天,一夜呼呼的风,然后雪铺满了田野,早晨一个人跑到田野上,拿树枝在雪上写了一首怀念的诗。怀念与某个人有关的一段岁月,然后,再让这怀念在阳光里化作流水,没人知道,我也不再惦记。还可以啊,就像现在,大过年的,我关了门也拔了电话线,在键盘上敲自己任性的小文字……贪心的人,让失去的美好,偷偷儿在心底,在指尖,作一回短暂的聚首。

《牡丹亭》里,杜丽娘偷偷游了一回园子,禁不住感叹:不到园里,怎知春色如许……。在我是,若不偶尔地从庸常的世俗里开溜出来,又哪得如许的欢喜和舒心!偷欢,是高墙深宅里,一枝红梅,穿过绿的芭蕉,穿过灰的水泥花墙,把花朵开放在早春的风里,于是,满城皆香,也成全了自己。

呀,我是那一个偷欢的女子。

文章评论

青梅

你愿意偷欢吗?呵呵

春泥

一个很会宠爱自己、享受自我的有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