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眸

稻草都捞不倒一根。

洁净的蓝布衣衫，纹丝不乱的短发，依然娟秀的面孔。

芬目光呆滞地凝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十年前】

县委大院篮球场。

芬娇小的身姿带着篮球灵巧地左右晃动，就像黑暗夜空闪烁的萤火虫，迷乱了观战人的眼。

特别是宏。

你嫁给宏吧，这是组织的安排。

芬的领导怜惜地望着哭红了眼的芬。

芬不喜欢宏。

尽管，宏跟着县委书记由北方来到南方，尽管，宏是县委书记最喜欢的人，尽管，宏的三分头每天都抹得锃亮锃亮的。

芬不喜欢宏那弯弯曲曲如蚯蚓般的字。

芬更不喜欢宏见到她就发亮的眼，和眼里流露出的几欲吞下她的欲望。

芬梦里的男子有着柔和的目光，洁净修长的手指，着蓝布长衫。

芬很多次在梦里见他对着自己微笑。

很多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感觉，很温暖。

芬的梦，就这样生生地碎了。

在组织的安排下，芬成为宏的新娘。

【两年后】

芬和宏的孩子一岁了。

一个和芬一样秀气的女孩。

芬是县委大院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特别那一笔娟秀的好字，温和娴静的待人接事，于是，芬成为县委大院最年轻的女干部培养对象。

宏一直是宠儿，娶了芬后更加得志。

芬梦里的蓝布衣衫已经渐渐淡去。

芬不是欲望很强烈的女人，她满足于这样安定的生活。

在这样的平静里，芬的身上散发出愈加娴静的光芒。

渐渐地，芬感受到曾经见到她很热切的人们对她的躲闪。

芬也由那些一度对她很羡慕的眼神里读出悲悯。

直至有日，出差提前返回的芬在她和宏的床上见到和宏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的同大院女友。

芬的身体靠着门如秋天的落叶般飘零。

她的凤眼哀伤地望着慌乱的宏和那女人，泪水无声地缓缓滑落。

【又一个两年后】

芬和宏的第二个孩子来到世间。

这次，是个男孩。

宏欣喜若狂。北方人，特别在意传宗接代。

有了两个孩子的芬还是县委大院最美丽，最能干的女人。

不同的是，她和宏已经成为各自单位的领导。

小小县城里最瞩目的夫妻。

尽管，芬作为领导一直是很平和的，在那场很著名的大革命里，她，还是没有逃脱被批斗的命运。

芬被造反派剃了阴阳头，反绑着手在她平时主持会议的主席台上整整跪了8小时。

台下，是她的职工。

芬跪在台上，一直倔强地咬着唇，没有一丝声响。

只是，从她的眼里，读出屈辱。

批斗会完毕很久，芬乘着夜色，估摸着这时候顶着阴阳头回家不会被熟悉的人瞧见。

推开卧室门，两年前的一幕再现。

只是，这一次和宏纠缠在一起的女人换成了宏的下属。

芬乏力地望着这一幕，如同生根的雕塑。

衣冠不整的宏惊慌失措地对着定格了的芬。

许久，许久，芬的嘴里缓缓地吐出：稻草都捞不到一根。

【很多年很多年后】

芬和宏已经有了很多个孩子。

只是，激素药把芬催得如同发酵的面团般。

芬病退在家。

每天，或搬张凳子坐在家门口，对着路人，或独自站在窗前，对着天空，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稻草都捞不倒一根。

她的娴静，她的微笑，只是在她很短暂，很短暂的神智清醒的那一刻对着她最小的那个无论相貌还是才情还是神态都似足了她的最小的女儿的时候。

她会在夜半，大家都沉睡于梦中时偷偷地塞几块钱在她女儿的掌心。

疯了的芬忘掉许多。

但她一直不忘衣冠整洁。

【后记】

芬离开人世时不足五十。

她进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