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王熙凤的性格及其形成因素

个人日记

                                                                

      作 者       张义夫

 

王熙凤这个人物形象,在整个作品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凤姐理家和宝黛爱情是《红楼梦》的两条线索,贯穿整部小说的始终。她有心机,耍手腕,玩权术,精明练达,是整个贾府的“管家”。她得到贾母的赏识重用,也受到家族中同辈人的嫉恨,更受到下层奴仆的责骂。即使她走到哪里就能把笑声带到哪里;即使她被贾母认为是能干媳妇和最有“杀伐决断”的当家人;即使她能在瞬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最终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下面我就王熙凤的性格及形成因素方面略作论述,以求证与方家。

 

一、       王熙凤之性格特征

 

说起王熙凤的性格特征,论者多多,她伶牙俐齿,巧言善辩;心思缜密,工于心计;做事干练,争强贪财;两面三刀,阴险毒辣……其实这些都不足以概括其性格全貌,她实在是一个复杂的人,是《红楼梦》人物塑造最为成功者之一。在她的身上,集中了那么多看似不和谐的因素,才使得人物形象立体饱满。由于篇幅所限,我这里重点只论述她的强势人格,心肠毒辣以及贪财无度。

(一)王熙凤之强势人格

王熙凤这个人物用秦可卿的话来讲就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作为英雄,尤其是一个悲剧英雄,自然有区别于常人的性格特征,这就是她的强势人格。她的强势人格主要表现在:模糊的性别认识、争强好胜和泼辣张扬上。

1、模糊的性别认识

人的性格和行为一定程度上基于人的生物性,但生物性别的差异影响可以依赖社会环境而发生很大变化。社会对男性和女性的行为有不同的期望和标准这种不同的期望和标准,对人的性格和行为的形成起着很重要的作用。[①]中国父权制文化要求男性外向、大胆、独立,学而优则仕;女性则应内向、温柔、顺从,以贤妻良母为己任。在这封建伦理制度中,女人只能按照三从四德的标准规范成长。当然,王熙凤在这样一个大的父权制文化背景下,难以避免的会受到灌输和教育。但是,王熙凤在其成长过程中又有其独特的地方,那就是她自幼是假充男儿教养的,这就又是她的性格具有了一种阳刚,多了一份男性的气质。这就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她模糊的性别认知。

在掌管家政之后,她杀伐决断更胜一般男子。这种模糊的性别认识和父权制文化背景下对女人的规范是相矛盾的。那么像男儿一样教养出来的凤姐儿能否为男权社会所容?可以说,王熙凤作为女性却具有男性性格和性别价值观,这种与社会伦理价值相违背的人,当她遇到不公平待遇时,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当她意识到这个男权社会,不会允许她的存在时,她会做什么样的反抗?

2、争强好胜

“争强好胜”,凤姐平生要强,唯恐落人褒贬。由于她终日忙碌,不肯照顾自己身体,加上失于调养,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两三个太医用药,凤姐自恃强壮,虽不出门,然筹运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第五十五回)“谁知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多添了下红之症。”(第五十五回)这里的“自恃强壮”,“争强斗智”,确实概括了凤姐性格的另一主要方面。有一次,平儿跟鸳鸯讲凤姐的病不轻,用鸳鸯的话讲叫作什么“血山崩”,是妇女的一个大症候。平儿说,凤姐有这个病,“我看不过,白问了一声身上觉怎么样,他就动了气,反说我咒他病了。饶这样,天天还是察三访四,自己再不肯看破些且养身子。”(第七十二回)自己明明有了重病,却硬撑着工作,别人说她有病,关心地问问她,她就老大的不高兴。多么“要强”。“第一个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安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二则本技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第十九回)。《红楼梦》中多次描写凤姐带病“扎挣着”办事工作,以致使得病情加重,即使起不了床,也要通过平儿去问贾母王夫人。我认为“要强”、“逞强”是凤姐性格的另一重要方面。

在“弄权铁槛寺”一节,她甚至说了句惊世骇俗之言,即她一向不相信“阴骘司地狱报应”,可见其争强好胜。

3、泼辣张扬

《红楼梦》第三回写林黛玉进贾府,与贾母、邢王二夫人,几个姐妹等见面后,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等黛玉看见这位由众仆妇丫头簇拥着的花枝招展的丽人时,不知如何称呼,贾母向她介绍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贾母这里用趣话向黛玉介绍凤姐,“泼皮”,再曰“辣子”,三曰“凤辣子”,这虽是戏语,但却是凤姐性格中的主导方面。

她对一些小辈动不动就“少放你娘的屁”,语言粗俗,和贾府这个“诗礼簪缨”之族显得格格不入。第二十七回中凤姐赞叹丫头小红办事利落爽快,批评“装蚊子似的哼哼唧唧的美人”。李纨笑道:“都像你泼皮破落户才好。”而她之泼辣,在《红楼梦》里更有一个经典的画面。第三十六回,凤姐被告发克扣月例钱,市井破落户的形象更加鲜明:她把袖子挽了几挽,跐着那角门的门槛,脏话连篇,“糊涂的油蒙了心,懒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别作他娘的春梦了”,最后一边骂着,一边走了。

(二)王熙凤之心狠手辣

王熙凤赚尤二姐一事是王熙凤狠毒一面的详尽体现。贾琏偷娶尤二姐是瞒着王熙凤的,凤姐刚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满腹疑惑,问平儿“到底是怎么听说的”。她毫无思想准备,过于突变的事件,甚至使她怀疑消息的确凿可靠。一向精明的王熙凤居然被丈夫愚弄了。得知具体情况后,王熙凤一方面用花言巧语,假意殷勤把尤二姐骗得团团转,让尤二姐信任自己,对自己言听计从,感激不尽,跟她回到了大观园。与此同时,她又使人挑唆张华告状,叫他要回原妻。再命旺儿“务将张华致死,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声。”安排已定,便去大闹宁国府,把尤氏骂得狗血喷头,“揉成了面团儿”。最后借秋桐之刀杀死尤二姐。

在计害尤二姐的整个过程中,她不但随机应变,一个接着一个地施展阴谋诡计,而且能够因人而施,善于使用不同的手段对待不同的人物。对于尤二姐是甜言蜜语在前,残酷迫害于后;对尤氏和贾蓉,先是尽情哭闹,适当时候就敲一下竹杠;对于贾母和贾琏,则是伪装好人,以便骗取“贤良的名儿”,掩盖背地里的狠毒行径。

(三)王熙凤之贪财无度

“贪”,指凤姐的贪钱敛财。《红楼梦》对她“贪”的性格,既有大的方面的深刻的正面描绘,也有小的方面随时随地的侧面描写与细节刻画。大的方面正面描写,主要表现在“弄权铁槛寺”拆散金哥未婚夫妇婚姻,她却稳得了三千两银子。凤姐自此以后胆识更壮,这样敛钱贪财之事,就经常干了(以上见第十五回)。散见于全书描写凤姐贪财之事倒很多。这可以说是从小的方面描写。略举数例。王夫人丫头金钊投井自杀后,王夫人屋里便少了一个每月一两月钱的大丫头,一些仆妇老婆子们都拚命地给凤姐“进贡”,千方百计想谋这个“窝”,凤姐于此很收了不少钱财(第三十六回)

凤姐经常把大家的月钱先支出来,然后放出生利,包括贾母、王夫人的在内,这一项一年也有几百的收入(第三十九回)。贾琏要娶尤二姐,她知道后,一方面把尤二姐骗进大观园,另一方面大闹宁国府,哭着、喊着、骂着,并说为此事,她打点都察院用了五百两银子,尤氏表示马上将五百两送来补上,其实她只花费了二百两,从中又骗了三百两(第六十八回)。她与贾琏虽然是夫妻关系,却也是同床异梦的金钱关系。有一次贾琏向鸳鸯借当贾母的金银器皿,将其当出后弄点银子以备急需,鸳鸯差不多已同意了。贾琏求她再向鸳鸯说说情,事情就成功了。但她为此却向贾琏?讨二百两的利钱,不给利钱就不说情,把贾琏气得够呛(第七十四回)。贪占钱财,损人利己,是凤姐性格的另一重要组成部分。

 

二、王熙凤在贾府中的地位

 

说起王熙凤在贾府中的地位,好多人都认为王熙凤是贾府实际的掌权者,这实在是一个不小的误解。

她和邢夫人的关系非常紧张,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却得宠,表面看来如鱼得水,风风光光,对待下人可以随意打骂,威风八面,实际上,她在贾府扮演着一个很尴尬的角色。她只是三等主子,上有贾母和王夫人。王夫人的权威在贾府仅次于贾母。你如果讨的人家的欢心你便能暂时掌握管家职权,一旦失宠,情况就很不妙。最关键的是,她是那府的人。这就为她的人生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因为人家不会让你一直掌家的,因为宝玉慢慢长大了,到那时候,她还能继续做人家的管家吗?一旦到那一天,她的退路在哪?在贾府,只有贾母和王夫人还疼她,下人敢怒不敢言,赵姨娘更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邢夫人对她更是“恶绝”。

能够管家,首先是因为她是贾琏的媳妇这一独特的身份(贾府长孙贾珠早逝,温柔贤淑的李纨退居二线教子)。其次贾母老去,王夫人时感心力不济,邢夫人不管理家事,但实质大权仍在他们手中。

在充分尊重和照顾到各方颜面和利益的同时,也要按照死规矩做事情,虽然今日不同往日,繁华富贵不再。凤姐有的只是尽可能的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巧言善变,赢取她们的欢心,以获取对自己掌家权利的支持。凤姐处理府中之事,大多按照惯例(无论合理不合理),或是须直接向王夫人请示。对此,文中时时出现暗示。协办宁国府中,凤姐虽然有能力,而且有意愿出手相帮,奈若何王夫人没有点头时,始终不敢言语,直到王夫人有所指示,才得以实现。得十六回,在料理完秦可卿的丧事后,贾琏去接来黛玉也回家了,贾琏问起家中之事,王熙凤就说:我“……况且又没见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我就唬的连觉也睡不着。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允,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了一把汗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第十六回)这些话,自然有王熙凤摆功卖苦,夸大之意,但也是实情。可以看出,她这个管家实在是看人脸色行事,没有自主权。再如查抄大观园中,凤姐权利受到掣肘,行事左右为难,更是得到了充分的显示。作为邢夫人的陪房,同时又受到王夫人的授命,凤姐之于此时的王善宝家的是绝对不敢有所冒犯的,她的背后是自己不敢得罪的两大主子。本来按照王熙凤的注意,是以“查赌”为由“明察暗访”,但在一系列嫌隙人的挑唆下,“明察暗访”变成了立马“抄检”,“查赌”也质变为“扫美”。[②]夫人也同意立马抄检,查赌,扫美。因为,她认为“明察暗访”怕是一年都查不出来。她问王熙凤,王熙凤只能答应说:“太太说是,就行罢了。”(第七十四回)在抄查过程中王家的更是飞扬跋扈,一副我若为王的样子。凤姐敢怒不敢言,唯有客观上通过晴雯,探春等人的口,通过自己时不时的调侃加以发泄。第五十五、五十六回中凤姐虽也知道府中有些旧例不能再照之执行,但是涉及到大观园内女儿的利益,不敢有所举动。探春,作为贾府的小姐,大观园的女儿,小试牛刀,革除弊病,可谓深得凤姐之心。

由此可见,王熙凤在贾府并不是唯我独断,大权在握,反倒是处处小心,如履薄冰,一不小心,便会跌入万丈深渊。即便他多么能言善变,察言观色,终究在一些人(这个人既有可能是刑夫人)的挑拨下,还是失去了王夫人的信任,直到被休最后“哭向金陵”。贾母的一个丫鬟拾到了一个春宫香囊,邢夫人便转交给王夫人,这是对王夫人管家失职的严重警告,王夫人便拿到了王熙凤的跟前,这当然也是对王熙凤管家失职的严重警告。也因此,王熙凤在王夫人的心中的地位开始下降。在抄检大观园时,可见王夫人之权威和王熙凤在贾府角色之尴尬。[③]

 

三、王熙凤性格形成的因素和目的性

 

王熙凤这种要强人格,毒辣心肠和贪财无度,自有其形成的土壤。当然她的某些作为,并非其性格之必然,而是有一定的目的性。也就是说,她之所以如此张扬其性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下面我就这个问题试做分析。

(一)家庭环境下的强势人格

其一,她出生在江南显宦之家,所谓“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从小娇生惯养,还当作男孩子对待,这就使她少了一份女子的阴柔,多了一份男子的阳刚。这是她强势人格的形成基础。

其二,在贾府,“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 第二回)且“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是贾府男人的情况。我们再看看贾府的女人。在第十四回,作者介绍了贾府的女人情况,“合族中并有许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或有怯贵怯官的,种种之类,俱不如凤姐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第二回)可以说,王熙凤其实是被赶上了架的。既然被赶上了架,她就得像一只凤凰,而不是鸭子。“当男人和女人占据相同的位置时,他们的态度和行为常常是相似的。”[④]用一句流行话来讲就是“时事造英雄”。

其三,她要稳固自己在贾府的地位,就得走好上级路线,也就是说,要讨好老太太和王夫人。如果她不显示她的才干,她的忠诚,如果她也“图受用”(第十六回),得过且过,偷闲耍懒,如果经常“落人褒贬”,她还能当稳贾府的管家吗?

其四,经济的独立,娘家的权势使她有莫大的优越感,足以使她挺胸抬头。她曾骂贾琏“把我们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第七十二回),可见,她之强势,也得自于娘家的富有和权势。[⑤]

(二)非常之时必待非常之人

要管理这样一个每天“少说也有一二十件事”的大家庭,尤其是这样一个财政困难的大家庭,没有一些非常手段是不行的,但这些非常手段却给自己日后也埋下了祸端。

凤姐并不是不知道笼络下人,看看平儿对她的忠诚就知道了,她也不是一个心胸狭窄,只知道作威作福的人,看看他对待邢岫烟就知道了。可是她却得罪了贾府上上下下很多的,有脸的,没脸的人。为什么?任何一个敢于干真事,办实事的人都是孤独的。和稀泥,和事佬做不了真事,办不了事实。读者要明白,贾府的那些个下人是怎样的人,只要读一读探春代为掌家之艰难就知道了。那些个人,谁都不是省油的灯,都在时时刻刻等待着漏洞和机会,对待这些非常之人就得用非常手段。因此,把人得罪光了,老太太活着是尚可,一旦老太太去世,她又落下什么把柄,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对于之一点“水晶心肝玻璃人”的王熙凤岂能不知?她当然知道,可为什么还是不有所改变呢?就是因为她是一个敢于也乐于干实事的人,得罪人再所难免。她倔犟得想凭借自身的能力独自支撑贾府这座将倾的大厦,可最后免不了一个“哭向金陵”的悲剧。读来让人叹惋不止。

林黛玉在《葬花吟》里自叹她在“人人都是一双富贵眼”的贾府的处境实则是“风刀霜剑严相逼”。这句诗未尝不能用在宝玉、王熙凤等人身上。在大观园里,明枪暗箭,可谓防不胜防。平素对人情世态不甚了解的姑娘们以及宝玉,如果没有王熙凤的保护,怕是早都被某些人吃了去了。出于庶嫡之争,赵姨娘更是对宝玉和王熙凤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但她毕竟对王熙凤十分忌惮,明里不成就只好来暗的。于是便和马道婆用邪术几乎达到了目的。虽说贾府里面权威最高者是贾母,然后便是王夫人,但贾母毕竟年事已高,不大能知道贾府里旮旯犄角的事,王夫人又是一个好静不好动的人,且略显平庸,也不会察知一切府内的事情。唯有王熙凤,耳目清楚,心思透亮,一些人和事瞒不过她去。因此,有她在大观园,那些恶奴妒妇们上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即便如此,连自己尚险遭毒手,何况宝玉等其他一些人。

前面我已经说过,她的这种性格特征,虽然和和贾府这个“诗礼簪缨”之族显得格格不入。但反过来想,在贾府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里面,温顺贤惠与世无争固然能够避祸,但王熙凤是谁啊?贾府的大管家,别人可以韬光养晦,可以与世无争,可以温文尔雅,不愠不火,从而博得下人们赞扬,但她不行。她的这种泼辣性格,反倒能够起到以火攻火,以毒攻毒的效果,别人怕她的这种泼辣,因此客观上起到了保护宝玉,黛玉以及其他姑娘的作用和平衡大观园人际关系的作用。

只要她在,贾府就没有什么大的是非,一旦她因小产而告假,大家看看,大观园便显得很不平静。从第五十五回开始,王熙凤在贾府的管理一线时隐时现,而大观园的闹剧便一件接着一件。玫瑰露失窃、赵姨娘和芳官等打架、“柳家事件”、“秦显家的阴谋”、鸳鸯撞见鸳鸯等等。

到了七十二回,王熙凤又病了,便发生了“绣春囊”事件,一直到最后“抄检大观园”。可见连三姑娘探春之英明才干,都难以真正镇压住大观园的邪气。地位更低的不必说,像王善保家的,费婆子,夏婆子等这些个人,除了王熙凤,谁还能降得住?

(三)无子所以自警

王熙凤最让人不齿的莫过于心肠毒辣。不要说作为一个女人,就是任何人,毒辣心肠都不得人好感的。但王熙凤之毒辣,让人可恨可叹,却不可憎可厌。考究这种性格的形成的因素,当然很复杂,但细想起来,都与其无子有莫大关系。

她的毒狠主要表现在对待尤二姐上,但细想起来,还是因为她没有儿子。前面已经说过,“无子”属于“七出”之一。因此,他在贾府中的地位可以说是岌岌可危。如果,出于贤德,任由贾琏娶了尤氏,如果尤氏生下男孩,那她这个正室就很危险了,她的正室身份如果只靠娘家的权势来巩固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她必须毒狠。可以说,这也是战斗,一场生存下去的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由此也可以看出,连王熙凤在贾府生存都如此之艰难,何况他人。

(四)看透世情的无可奈何

说王熙凤是一个贪财的女人大概没有什么异议。的确,她利用职权之便,中饱私囊,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一个大大的贪官。可以说,王熙凤所有的弱点都是集中在一个“钱”字上,日后整垮她的,也正是“钱”这个字.但王熙凤的贪,也不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她贪财,并不是一个守财奴的形象,并不是做了金钱的奴隶而贪财,她之所以贪财,有着特殊的环境因素。

首先,王熙凤其实是贾府第一明眼人。

要说明眼人,《红楼梦》脂粉里面有两个明眼人。林黛玉是大观园第一明眼人,而王熙凤是贾府第一明眼人。林黛玉看透了人生的大悲剧,而王熙凤只看到了贾府的小悲剧。至于林黛玉,不属于本文论述的范围,暂且不说,我们只看看王熙凤。

第一,她知道,她这个管家不会当得长久,宝玉一天天长大,终究是要“回那边屋里去的”(第六十一回),这个道理,连平儿都懂的,她如何能不懂呢?靠着老太太的宠爱,她暂时当稳了贾府管家,一旦老太太去世,宝玉成家,她还能再当这个管家吗?到那时,她该靠谁呢?贾琏那样一个风流浪子靠得住吗?靠婆婆邢夫人,那更不可能,这一点,恐怕任何一个读了《红楼梦》的人都不会有异议。这一点王熙凤心里非常清楚。何况,她没有儿子,这就显得很危险了,因为这在封建时代,无子,都在“七出”之列。所谓“母以子贵”,没有儿子的正室是岌岌可危的。我们在这里顺便考察一下宁荣二府的子嗣传承问题就能明白这个道理。

宁国公生了四个儿子,长子贾代化袭了官,贾代化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敷八九岁时死了。只剩下贾敬,贾敬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贾珍,贾珍也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贾蓉。我们再看荣国府,荣国公几个儿子,《红楼梦》里没有明确交代,但长子贾代善生了两个,一个是贾赦,一个是贾政。贾赦只生一个儿子就是贾琏,贾政生了贾珠和贾宝玉,可贾珠也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就是贾兰。封建大家族都讲究“人丁兴旺”四字,但贾府男丁却出现了一线单传的现象,这种现象,是贾府当家人最不想看到的,也不可能对这种现象熟视无睹。贾政这一支,有贾珠之子贾兰,贾兰尚小,还未婚配,结局未知,宝玉在前八十回也未婚配,结局如何也可不论。单就贾赦这一支,到贾琏眼看着有延续不下去的可能,对这一点,如果说贾赦没有想法,贾琏也没有想法,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就算现在,尤其是在我国农村,尚重男轻女,生不下个男孩誓不罢休,为的是延续香火,养老送终,何况在封建时代。

这个道理,王熙凤懂不懂呢?她懂得,《红楼梦》中好多次隐约其辞地写道贾琏和王熙凤的床间之事,甚至连大白天的都会做那事,有些读者可能会认为这是在暗示贾琏和王熙凤淫乱的日常生活。的确,他们这样做法,难免有不透风的墙,以致一些好事者以为王熙凤就是一个淫荡之人。贾瑞或许就是听到了王熙凤和贾琏似乎无节制的性生活,会错了意,以为王熙凤就是一个淫荡女人而公然猥亵。就连王夫人在知道“绣春囊”后的第一时间就认定是王熙凤之物。可是作者真的就是为了暗示读者,王熙凤是一个生活不检点的女人吗?恐怕这个结论很难成立。王熙凤一心要保住她在贾府中的地位,怎么可能傻到犯下“淫乱”这“七出”之一呢?就连她知道贾琏和鲍二家的私通,她虽撒泼,但却是以贾琏和鲍二家的要害子自己为借口,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闹开了,对贾琏丝毫造不成威胁,反倒自己会得个“嫉妒”之名,而“嫉妒”也在“七出”之列。那么你说王熙凤还会傻到犯下比“嫉妒”更有杀伤力的“淫荡”之过吗?既然不是,她为什么那么做呢?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不放过任何怀孕的机会,她想要儿子。

《红楼梦》里面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贾府的正经女主子里面,明确写出贪财的,就是王熙凤和邢夫人,而这两个人虽都为正室,却都没有儿子。这种现象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就如同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她该靠什么呢?

第二,作为一个当家人,王熙凤的头脑是极为清醒的,她意识到:即便元春荣封贤德妃的暂时得势,也无法挽救贾府最终走向没落的命运,贾家已经到了危机的边缘,濒临破产,尤其是经济状况。而元春的得宠不仅不可能从根本上帮助到贾府摆脱困境,甚至更加剧了败落的命运。元春深处宫中,很难与娘家作及时的沟通,事事少不了太监传话,而太监又是最贪的一群人,比凤姐尤甚,书中有关于王熙凤和贾琏就太监多次“借债”而感觉经济不支的谈话描写。元春当上了娘娘,不仅没有从经济上帮助到娘家,反而加重了娘家的经济负担,这也正是贾府上下所感到无奈的。当然,作为当家人,王熙凤十分明白这样的现实,大肆敛财以备将来之需,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她很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是骑虎难下,钱财捞得差不多了,但骂名背得也压弯了腰。想退还退不出来,因为还没有人可以完全接替她。由此,我们可见当家人凤姐的不容易,若是银钱丰足,谁不想锦上添花。难就难在钱财有限,又要苦撑门面,主人的富贵生活不能俭省,自然就得俭省下人的福利了,这也是凤姐遭人骂名的关键所在。这也正如判词中所言“凡鸟偏从末世来”,“凡鸟”既是凤凰的“凤”字。而“说文解字”对“凤”的解释是“凤,神鸟也……见则天下大安宁……”,⑥就是说,凤凰现世,是吉兆,天下就能安宁。可是《红楼梦》中的这只凤凰偏偏生于末世,在大厦将倾之际,它的出现便是“凡鸟”,不但不能使天下安宁,反倒加速了大厦的倾覆。如果说那块“顽石”无才可去补苍天的话,那王熙凤是有才无力补苍天了。

她知道,贾家的产业经营不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她也曾经规劝过王夫人俭省开支,但王夫人却以面子问题而拒绝。要挽救贾家的末路颓势,仅靠王熙凤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实现的,在那样的情况下王熙凤只能选择自保,为自己铺平后路。

毕竟,作为一个女人,她并没有直接的经济来源,只能靠着丈夫过日子,而她的丈夫贾琏,恰恰又是个指望不上的败家子,没有法子,她只好为自己的将来多做谋划,多积财富。

凤姐的一生,正如书中的那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但是,想回头时已回不了头,后悔已经太晚!从心理学角度看,王熙凤对财富的无限度渴求是其自身严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黛玉《 葬花吟 》中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写照,也是所有红楼女儿的共同遭遇,即便强悍如王熙凤,也摆脱不了日日煎熬的心理压力。在她看来,唯有“钱”可保自己一生无忧,这也是她看透了世情后的无可奈何。可惜的是,虽然看透世情,也没能换回一世的富贵平安,这是社会的悲剧,即便精明强干如同王熙凤也只能成为牺牲品!

 

四、结束语

 

王熙凤这个人物让人可恨可叹。她又很多让人佩服的东西,也很多让人不齿的东西,更有很多让人叹惋的东西。通过以上对王熙凤的考察,我们基本上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王熙凤性格的形成因素固然是很复杂的,但环境因素是很重要的一点,尤其,在她的行为里面还体现了很强烈的目的性。她间接害死尤二姐,并不是她的“嫉妒”性格造成的,而是受到了生存下去的强烈的意志的驱使;她泼辣张扬,是她模糊的性别意识的体现,也起到了保护大观园,平衡贾府人际关系的作用;她贪财无度,实则是她缺乏安全感,看透世情的无奈之举。

她的悲剧,不是她性格的必然,而是社会的悲剧,她也是一个牺牲者。



 

注释

[] 参看(美)泰勒(Taylor),(美)佩普劳(Peplau),(美)希尔斯(Sears)著;谢晓非等译,《社会心理学·第十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9,第362

[] 参看卜键《是谁偷换了抄检的主题》,《红楼梦学刊》,2003,第2辑,期刊号,ISSN1001-7917 CN11-1676/I,89-93

[]参看孙逊主编《<红楼梦>鉴赏大辞典》,汉语大辞典出版社,20055,第15页王熙凤条 

[]引自(美)泰勒(Taylor),(美)佩普劳(Peplau),(美)希尔斯(Sears)著;谢晓非等译,《社会心理学·第十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9,第364

[]参看刘湘雨《<红楼梦>中的夫妻关系和儒家理想》,《红楼梦学刊》,2006,第6辑,期刊号,ISSN 1001-7917 CN11-1676/I,185

转引自林冠夫《红楼梦纵横谈》,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311,第293

参考文献

    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译林出版社

    朱一玄主编《红楼梦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19859月第一版

    孙逊主编《<红楼梦>鉴赏大辞典》,汉语大辞典出版社,20055

    (美)泰勒(Taylor)等著;谢晓非等译,《社会心理学·第十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9

    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1)

    傅守祥:《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红楼梦>人物》 ,《红楼梦学刊》2004年第4期。

文章评论

林子

老哥,通读全文,才知道你的优秀始终没有丢失!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