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

柳永，福建崇安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北宋词人，婉约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无疑也是北宋词坛上最具争议的人物。

我觉得，柳永的一生可以用四个第一来总结，那就是词采第一，风流第一，牢骚第一，落魄第一。

词采第一。

柳永是一个划时代的词人。他一改当时流行的小令，改写慢词，如他的《抛球乐》（晓来天气浓淡）、《戚氏》（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都长达二百多字。对慢词的创新和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为北宋词坛的繁荣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对后世的诗词创作有着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他的《雨霖铃》代表了他最高的艺术成就，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整首词运用铺陈叙述的手法，有起因，“留恋处，兰舟催发”；有过程，“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有结果，“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大量选取寒蝉、长亭、晓风、残月等凄凉之景，借物言情，烘托他的离愁别绪；“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白描的手法已近似于口语却又生动逼真，极富感染力和艺术性。

整首词写得才情飞扬，婉转细腻，凄切缠绵。词风更加通俗化，口语化，大众化。长短相间，参差有致，音律铿锵流畅，读之朗朗上口。

南宋文学家叶梦得评说“凡有井水饮处，皆可歌柳词。”可见其通俗易懂大众之风格，也可见其流传之广。

风流第一。

柳永，不拘小节，到处遗爱，风流成性。他怀抱满腔才情，离家远行，到京城考取功名，却被京城灯红酒绿繁华艳丽的生活所迷，整日流连在花柳之巷，和一班妓女喝酒填词。夜宿青楼，醉卧花丛，倚翠偎红，逍遥经年。

更让人想不到是，北宋词坛这位才华卓绝的词人一生竟然和妓女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死后竟然又被一群妓女安葬，并得到了她们长久的追思和奠祭。

千百年来，柳永第一，柳永唯一。

这是北宋文坛的一段佳话，是附着在中国书香和墨韵里的一段风流，但这又何尝不是那个朝代的一段尴尬往事？

放眼北宋，我倒觉得这一群妓女是最可爱最可敬的人！

牢骚第一。

他志怀高远怀揣理想到京城谋求功名，但却在考场意外失利，从此便放浪形骸，自暴自弃，“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一首《鹤冲天》就是他一生的写照，也为他一生的落魄失意埋下了伏笔。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姿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何等的失落苦闷；“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何等的自信洒脱；“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何等的放荡不羁；“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何等的狂放自傲。然而，他口头上虽然藐视功名权贵，骨子里却是牢骚不平。他用表面的不羁掩盖着他“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的不满和失落。

看似洒脱，其实全是牢骚话。

难怪宋仁宗要让他“且去浅斟低唱，何须功名？”

不过，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发牢骚，牢骚发泄到能惊天动地这个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落魄第一。

柳永，风流才子，落魄书生。一生写词无数，才华横溢却又落魄不堪。

自离家赴京求取功名后，一生再未回家，直至客死他乡。那个山清水秀孕育了这个旷世奇才的地方，从此就和这位落魄才子失去了联系。

纵观历史，没有哪一个文人像柳永一样满腹诗才声名远播却又流落民间混迹烟花柳巷，一生不为朝廷所用。五十一岁才被赐予进士出身，只当了三年的屯田员外郎；没有那个文人像柳永一样远离家乡终身漂泊，至死不归。以青楼为家，与妓女为伴，靠卖文为生，死后竟然无钱下葬，萧条沦落到靠一班妓女为自己料理后事。

他在一首《少年游》里这样总结自己的一生：“一生赢得是凄凉，追前事，暗心伤。”也算客观精准。

其实，柳永也写过“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这样的句子，可惜仁宗皇帝就是看不见。说白了，仁宗皇帝就是不喜欢他放荡不羁的性格和做派。

性格决定命运。

一个人，游离于现实之外也必将痛苦在现实之内。他放荡不羁，恃才孤傲，风流消沉的性格作为不符合正统阶层的价值观和取舍观，也就自然不能被正统阶层所重用，预料之外，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