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 雪

个人日记

 

 

                 

 

                  沈伟东

 

矿区附近曾经有芦苇丛生的湖泊,水鸟翔集,据说还有稀有的朱鹮。我生活在这个矿区的时候,黄土高原上的湖泊已经很少了,矿区湖泊和水鸟成了传说。

我读小学时,铁皮文具盒上画着一只翠鸟,立在一根嫩绿的芦苇上。芦苇杆下的空白是我想象中漫无边际的湖水。

难得的是矿山的东边有一片槐树林。

惊蛰过后,三月间,槐树依旧干枯。槐树皮灰褐纵裂,枝叶如铁条,映着蓝天,像现代派的雕塑。四月,枝条染绿,树冠如盖。一天晚上,我不经意间走过槐树林。月光里,一树树槐花在风中摇曳,槐花清香在春夜里鼓荡着,一团团白莹莹的槐花好像瞬间绽放。给我们学生上植物课的老师叫侯登科(后来陕西出了个同名的摄影家,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这位老师),曾经给我们在野外上植物标本采集课,告诉我们槐树是豆科落叶乔木。他让我们看叶子和花萼的形状,还讲了中国槐与洋槐的细微差别。

 我印象里,槐花初萌时叫槐米,大约是形容槐花尚未开放的花苞。槐花的花乳白色,花萼淡绿。起初,绿叶间槐花只是点缀。几天过去,乳白的花色就成了槐树林的主色调。此时,花并未完全绽放,树林里的气息清凉,略带苦意。中药房此时开始收购槐米,价格还不错,引得矿上的孩子在槐树上爬。槐米的采摘期不过一周,一旦花苞初绽,中药房的伙计就咋咋呼呼,挑三拣四,说是药性差了。中药房收购的槐米就晒在门口,晒干了存放在黝黑的陶钵子里。矿上的中医善用槐米炮制治疗疮毒的膏药和高血压的偏方药茶。

收购槐米的那几天过后,洋槐花开始绽放。这个时候大约是五月初。矿区的孩子依旧提着篮子或白面口袋在槐树林里用特制的工具“钩”槐花——特制的工具一般是长竹竿上捆扎一个弯形铁钩,可以把树梢上长得最旺势的槐花钩下来。这个时候的槐花,矿区和和周围农村的人是用来蒸槐花(也叫槐花麦饭)。采半面袋槐花回家,家里大人会和孩子一起择去枝梗,清水冲洗一下,加进面粉、盐搅拌均匀,上笼蒸熟。蒸槐花时笼屉飘出的清香和面粉的香味融和在一起,芬芳而清新。吃的时候,可以拌点儿香油,也可以搁一点点调料。如不放调料,则更能吃出槐花的清香。这个时节,矿区西山家属区家家都散发出蒸槐花的气息,户户门前的槐树上也摇曳着团团簇簇的槐花。有些人家,还做出槐花饼、槐花包子。做槐花饼复杂一些,准备工作和做槐花麦饭一样,槐花过一下清水,和面粉和盐,面粉不能太多,裹上槐花就行,加进一些葱末。这时,槐花、面粉、葱末、盐和成面糊,摊在平底油锅里煎。这样煎制造的槐花饼有清香。我家屋后的河南人家会做槐花饼。一做槐花饼,香味就从我家后窗飘过来。这家婶子就会派孩子才从后窗递过来两个给我们尝鲜。我母亲除了蒸槐花饭,还蒸槐花馒头。蒸槐花馒头和做蒸槐花饭差不多,不同的是用发酵的面——把槐花揉进发酵的面团里。蒸出来的时候,槐花朵朵嵌在馒头里,好看。这馒头淡吃就可以,吃起来清香回甘,也可以蘸着香油辣椒醋水和小葱调的蘸料吃,味道也不错。前两年我回陕西,小时候的朋友请我到矿区的农村吃农家饭,就是这种吃法。做槐花饭的槐花花苞初绽最好,等整朵花开放,就有点过了,味道没有那么香。有些讲究点儿的人家,能晒制槐花干,蒸制槐花酱。槐花干和槐花酱都能吃很久。槐花腌制起来,有时在春节时还能吃到,一般是做糖包,借槐花的清香,让人在隆冬严寒时节回味春天的滋味。槐花酱要用白糖或者蜂蜜腌,当时一般人家做不起。

槐花盛开的时候,整个槐树林成了香雪海——洁白的槐花随风飘零的时候比梅花更像雪。槐花在这个时候蓬勃开放,有一种在高远的天空里炸开的恣肆奔放。这是槐树一年中生命力勃发的时节。槐花的香味也更悠远而清爽。蜜蜂聚集着,团团飞舞在槐树林。槐花极盛的时候,也就是如雪飘零的时节。立在槐树林,槐花会扑簌簌落在你的额头、肩上,目光穿过枝桠,可以看到高远的蓝天。

槐雪落尽,便进入盛夏。站在黄土坡上远远望去,就像一片清凉的湖泊。这里的知了叫声因为这清凉而显得从容。用木棍敲敲树枝,知了飞起来,又落下。一阵雨过,树根上落下一地的蝉蜕,提篮去捡,可以卖给市场里开药铺的老头。而此时,蜗牛在残叶里爬过,留下光泽如银的痕迹。深秋,落叶在西北风里摇动,走在树林里,脚下的枝叶时有脆响。初冬时节,槐树瘦下来,枝条如细线,远看,平林漠漠,可以入范宽的画。一下雪,枝条就成了冰挂。我上学时,有晚自习。上弦月还只露出一点儿细牙的时候,天特别黑。放学后,我独自一人回家经过这片槐树林,用手电照槐树的树枝,晃来晃去,树林里就好像又飘起白茫茫的槐雪。

我那时就想:这槐雪是不是一直藏在这林间,等着绽放的瞬间。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槐树林被砍伐了,这里成了煤矸废料的填埋场。成片随风飞扬的槐雪、树根下的空寂的蝉蜕、树叶下的安静蜗牛,还有那群爬树的叽叽喳喳的孩子——我们的童年,也就不见了踪影。

 

 


文章评论

张无忌

想起小时候最怕盛夏从槐树林荫道下走过,不时有大大小小的“吊死鬼”落下,好害怕~[em]e113[/em]

铁迟

恰逢其时,似闻槐花香!

山高水长

吃过槐花蜜,但不知道槐花盛开是这等景象。好像只有北方才多槐树。

三元

三毛说,岁月极美,在于它的必然流逝。拥有一个槐香氤氲的童年已是很美。这槐花的暗香必然充盈着沈社的岁月吧[em]e100[/em]还会时不时地从记忆中飘出

海雾

一篇一篇原创出炉,好喜欢、好满足[em]e113[/em]

如风

日子从文字之间悄然流淌过去,很美。[em]e163[/em]

wangwei(不会说话)

我小时在富平陕托厂,一般是男的上树搞花,女的在下面接,生花有种清香,可以画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