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个人日记

梧 桐

沈伟东

     到成都出差,忙里偷闲,和几位同事寻到鹤鸣茶社喝茶。

     进了露天的鹤鸣茶社,时间还早,横七竖八的矮脚竹椅子海海漫漫摆满一个院坝,客人不多。我们拖过竹椅,围着一棵法国梧桐树下的石桌落座。

      五月中旬,法国梧桐树碧绿青葱,躺在竹椅上,二三十米高的树,浓密的树叶遮天避日,像一潭幽深清凉的井水,在眼里荡漾。院子里有几棵这样高大茂密的法国梧桐树。这些树绿叶翻动,清晨的阳光里,坐在树阴里,与树阴外的闷热如同两个世界。穿着工作服的采耳手艺人在客人中间走来走去,手里的音叉弹拨出一阵阵低沉的颤音。这是他们在招生意。听一位采耳师傅讲,这段时间是法国梧桐最好的季节,要是前段时间来,飞絮漫天,会粘到人身上,让人厌烦。现在,新叶已经长成巴掌大小,绿得像玉,清爽。

     采耳是成都茶院提供的有意思的项目。采耳师傅在耳边轻声对客人说采耳细节妙处。同行的同事不敢尝试。我胆大,喊住一位师傅。既然到了成都就体验体验成都市民的日常生活吧。这老师傅让我躺舒服了,开始拨弄耳朵。这时,我眯着眼睛,能看见的只是一树绿叶由近到远。一明一暗,是绿色里闪过的斑斑点点的天色的光影。采耳师傅把掏耳朵的小绒球探进耳朵时,耳里一阵轻浅的痒,像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绽开一圈圈涟漪,若有若无,却又无远弗届。我看见一只褐色的小鸟飞进梧桐树的绿叶织成的网,如同一只蝴蝶,翅膀扑闪了几下,停在枝头。采耳师傅轻轻抬了一下我的头,我眼里便是梧桐树斑驳的树皮,如同抽象的油画。细微色差的边缘形成蜿蜒的线条。耳朵里的轻痒向纵深处爬行。一只黑蚂蚁从梧桐树干往上爬,穿越灰绿和浅白交错的树皮,直到爬出我的视线。而耳朵里的痒却没有停留在某处。采耳师傅如同在拨弹古琴,轻轻触碰,细微而沉着的声波便沿着丝弦传递到幽深处。我微闭双眼,没有了绿色,眼睛还能感受到明暗远近的光影。这光影浮动着法国梧桐的清远的气息。耳朵里,好像有几只蚂蚁在行走,耳道成了梧桐树的树身和粗大的枝干。蚂蚁们在耳道深处走过时,细碎的痒像潮水般向我漫过来。有时,闪过一点点的微痛,就是潮水里激起的浪头。采耳师傅屏住气,我耳朵里的蚂蚁便悉悉索索搬着收获物开始往回走。

       我睁开眼睛。树枝上褐色的小鸟不见了。

       采耳师傅换了个角度。我的眼前便是粗大的树干,树干后廊庑上的石桌和几把矮脚竹椅。穿黄袍带念珠大和尚打扮的人坐在竹椅里喝盖碗茶。只一低头的工夫,这绛头赤脸的大和尚一下子不见了,抬头时已是几个美貌的女子嗑着瓜子在打牌。一个头戴青色面纱的妇人和一个头戴白色小帽的黑须男子走过,还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大约是好奇这掏耳朵的场景。乞讨残疾人走过来在同事身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生活的艰辛,引得同事的眼圈发红。卖日报晚报商报的老人来回走动,好听的成都话念叨着莫迪昨天晚上在西安和习大大喝了酸辣汤。

       一粒干枯的梧桐果落到地上,啪嗒一声炸裂,絮状的籽粒牵扯着飞扬开来。

       茶客多起来,来来回回的人在梧桐树四周穿梭走动。不一会儿,矮脚竹椅都坐满了喝茶看报纸或打牌的人。采耳师傅把我的头掰过来正过去,茂密的树枝树叶和洒落在石桌上的几点阳光在我眼前颠来倒去。咔嚓,颈椎正骨,被采耳师傅拉响了一声。我的脖子轻松了许多。“鹤鸣”古旧的大牌坊旁边,我看见还有一棵法国梧桐树,亭亭如盖,长到大牌坊上面。枝叶和我身边这棵树的枝叶已经离的很近,两棵树的树枝好像相互探身招摇,想牵起手。

      不远处的月亮门边的矮墙上,长满了紫藤和丁香。

      采耳师傅把音叉探进我的耳朵里。我眯起眼睛,急促的金属弹拨声由轻到重,由近及远,抓住我若有若无的意识,抛掷到很远的地方。穿越法国梧桐树的树身,循着千万叶片飞到树的最深处。一片叶子的脉络就是一条条可以逆流而上的河流。穿绛黄袍的和尚、打牌的女子、蒙面纱戴白帽的那对男女,依然在树下喝茶、打牌、张望。

      音叉的弹拨声渐渐消歇。采耳师傅笑吟吟地收拾家伙,收账。我身边几位同事喝着茶,东拉西扯。我们单位的书记聊做“有意义”和“有意思”相结合的事情”。实习生小张有些许困惑:“有意思容易把握,就像着喝茶掏耳朵。有意义就难把握了,喝茶聊天掏耳朵的意义在哪里?这棵树站在这里的意义在哪里?——对于树来说。”我说,我以身试法了,在鹤鸣茶社这法国梧桐树下,还是可以掏掏耳朵,感受一下成都的市井生活,还是很“有意思”。这五位同事,想感受“有意思”的有三位,叫来采耳师傅,开始给他们掏耳朵。我和另外两位同事,用塑料热水瓶续水喝茶,在树下继续东拉西扯。

     忽而乌云滚过,暴雨降落,茶院的泥地里泥点飞溅,白雨跳脱,茶客们轰然从矮脚竹椅里跳起作鸟兽散。

      我们在法国梧桐树下,树阴里,却没有被着急雨林湿一点儿。采耳师傅依然淡定地掏着耳朵,我和喝茶的书记老总看着水帘般的雨喝着这叫“雪水云绿”还是“深潭落花”的盖碗绿茶。


文章评论

铁迟

师大到处是梧桐树,闭上眼似乎能听到炎夏蝉的知了声!

铁迟

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超然!妙

如风

能把“采耳”和“品树”结合起来写,视角很独特,佩服。[em]e163[/em] 然而——或许因为我不是男人吧——我通常很难把嗑着瓜子打牌的女人(尤其还是在闹市)和美丽、养眼之类的字眼联系起来。又,梧桐树下真的能一点儿雨水都沾不到么?我表示怀疑。我更愿意相信梧桐树上有凤凰栖息,夜半无人之时。[em]e112[/em]

山高水长

成都话很有意思,看不说看,说“打望”。

小雨

梧桐,采耳,意思。文章真是有意思。[em]e179[/em]

邰城王某

如此细致的体验,让我瞬间感受到了成都的舒适与安逸!

赵亮

今天会见到严风华和冯[em]e113[/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