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伟东

   五月湿热天气，雨时停时下。披着雨披背着背包徒步在山路上，身上裹着一层汗，头痛欲裂，我好像走进了云里雾里。路过山脚下一户人家，坐到路边柳树下休息。我看到这户人家的院子里一大片淡紫的花。远看像薰衣草。走近看，一簇簇索条状的花簇绽放，并不像薰衣草是米粒样的花簇。

     大片大片的绿叶青碧柔软，散发着清香。

     闻了闻香味，我想起来，这植物是藿香。

     这户农家楼门紧闭，喊了两声没有应。我探身摘了一把藿香叶子，揉碎塞进热水壶里，又掰了块红塘放进去。水壶里的水还是热的。我拧紧盖子摇晃了一会儿，便趁热喝起了这自制的“藿香正气水”。雨就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河对岸的起伏山峦上，阵云如墨汁打翻在宣纸上，浓浓淡淡地洇开。太阳突然从云里挣出半个脸，半个天空瞬间明亮起来。

喝了半壶藿香水，头不怎么痛了。热水浸泡出来的藿香水颜色青绿。加进了红塘，青的颜色便更深，喝起来有浓酽的甘甜清香的感觉。藿香浓烈的香味闻起来像一阵山风带雨拂过，清凉中有些许粗砺。

我在这户人家门前坐了一会儿。一位戴着斗笠背着渔篓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挑着一担芋头苗的农妇。他们在院门前停住。正是这家主人。我打了个招呼，告诉他们摘了一把园子里的藿香叶。他们笑笑说，叶子多的是，摘就摘吧，并让我到院子里坐。中年男人摘了几片叶子放进嘴巴里嚼着。他说，下了河湿气太重，得解解湿毒。说着，他把鱼篓里的鱼倒在水盆里。水盆里一时银光四溅，鱼激烈地挣扎蹦跳。他们这个农家院也是个小客栈，接待徒步旅行的客人。

我放下背囊，点了水盆里一条两三斤重的乌草让女主人做道菜，就去园子里看满眼的藿香。

《红楼梦》第十七回里的大观园是个香草植物园。我记得贾宝玉经过蘅芜院时看到过藿香。想来也是薛宝钗住处前面山石路下种下一大片这样的藿香。这种香味浓烈的植物与薛宝钗蘅芜院清冷寒素的格调似不不搭界。江淹是藿香的知己，曾经写过一篇《藿香颂》，说藿香“微馥微薰”，善养青芬之气。

女主人提着个篮子来园子里采藿香叶，和我聊了几句。藿香在乡下又叫山茴香。他们起初种的时候并不太精心。前几年买了几两种子撒在地里，就每年生长，几乎大半年都开花结果。藿香的主干直立，长的旺的已经长到一人来高，圆柱形的麦穗样的花序有的是浅紫色，有的是紫红色。女主人说，撒下种子第一年的花也就一两分地，几年后，屋前这一大片空地都成了藿香的领地。也许是因为紫色花的原因，很多人以为是薰衣草，路过他们家这个园子时都会来看看。藿香不怕气温高，越是阳光充足长得越旺，也喜欢湿润多雨的生长环境。他们家在山脚下河边，藿香长得最旺的季节，远远看过来，一大片紫色围着楼房，很多游客都说像画一样。更难得的是香——藿香的香不是“傻香”，闻起来让人清醒。她家的农家菜也因藿香而颇有特色：用藿香的嫩茎叶做凉拌菜、调汤，也用藿香叶炒菜，用大片的老叶子裹着糯米粉做团子，味道都不错。藿香具有健脾益气的功效，晒干的叶子和根茎还能当做菜的香料。夏初暑热天，用晒干的叶子和根茎泡茶水也不错，一般暑痧初起，喝了就能祛湿止吐。

桂林这地方湿气重。南风天来的时候家里墙壁上都会流出瀑布。乡村里，这样的湿热天里还要顶着大日头到水田里打理庄稼，下河捉鱼，他们夫妻来背上的汗水衣裳湿透晒干晒干湿透要不知要多少几次。以前每隔三四天就要刮痧拔罐来解湿热带来的困乏。这两年，他们晚上睡觉前用灶锅煮藿香汤洗脚、洗澡擦背，觉得祛湿的效果还不错。

知了在河边柳树没有叫几声，雨又开始下起来。对岸的山峦被雨雾涂抹成一幅生动的水墨画。

我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雨中的山水。灶房里飘出鱼香，女主人喊我吃饭。一锅鱼和一钵浓汤端上桌：女主人把乌草一鱼两做。鱼肉切成片煮，红艳艳的辣椒、蒜米、生姜围着一锅白白的鱼片，炭火微红，红汤冒着热气时不时咕嘟一下，香味扑鼻。这时，围着围裙的女主人又端来一大碗绿莹莹的藿香嫩叶倒进铁锅里。藿香的清香便弥漫在屋里。乳白的鱼汤里搁了切成丝的藿香叶。鱼汤多了藿香的清鲜浓香。窗外园子里的藿香在雨中染成若紫若蓝的一道明亮的色彩。

吃完饭，我接着赶路。男主人摘了一篮子藿香叶子送我，说路上劳乏可以嚼几片叶子。女主人说，早上在煮好的粳米粥里也放几片藿香叶子滚一滚，或者用藿香叶子煮了汤再用汤煮粥，加上白糖就是很好吃的藿香糖粥，三伏天吃了能解暑湿。

我索性向他们讨了一小包藿香种子。

回到家后，我把种子撒在大阳台一个废弃的花盆里。一天清晨，不经意间，我看见一簇簇藿香苗密密麻麻长满了花盆。我把苗移种在花坛里。又过了十来天，藿香主干长出小小的叶芽，在晨风里招摇着。阳光里，似乎已经可以闻到藿香那特别明亮爽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