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瓜

个人日记

 

丝 瓜

 

沈伟东

 

     十多年前的一个初夏,我骑着自行车在穿山路逛,遇到一个戴着草帽卖丝瓜络的老头。老人蹲在一道砖墙下,跟前是一小蛇皮袋丝瓜络。丝瓜络一个个饱满白净,看上去不错。三块钱一个,洗碗刷锅,可以用蛮久。老人看我对丝瓜络有兴趣就说。

我用五十块钱把这袋丝瓜络都买了下来。洗碗刷锅,连洗澡擦背都有了。这事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天正是大雨后,漓江的洪水涨上来,顶翻了穿山路上的下水道井盖,江水汩汩涌出。有人在下水道井里捉鱼——还时不时真有漓江草鱼随着涌上来的江水冒出来。卖丝瓜络的老人蹲在那里好像是个渔民。其实,他不是渔民,是大圩种田的农民。

我一手提着蛇皮袋,一手扶着车把骑车回到住处。路过龙隐桥的时候,看到桥头那幢小楼上满墙的爬山虎绿得正浓。

天已转晴,我用清水洗丝瓜络,挂在窗台上晾干。洗丝瓜络的水就倒在一楼的外的墙根里。丝瓜络晾干后,挺实用,尤其是洗澡,用丝瓜络擦身子比毛巾更能搓下泥垢。但得用心伺候用擦澡用过的丝瓜络——如果用完了就丢在卫生间,没有几天就遍身起黑点儿,发霉了,也就糟了用不成了。洗完澡,用清水仔细揉洗丝瓜络,过几遍水,干净了,得挂在阳台上晾干。这样,一根丝瓜络洗澡可以用很长时间。我后来迷了几年中草药。不知从哪本本草书上看到,丝瓜络有通经活络的药效,煮水喝或者用丝瓜络擦身体能通络祛痒,对一般的小的经络淤阻引起的身体局部麻木痛痒有好处。那包丝瓜络我用了一年多,除了洗澡用外,还干浴,感觉皮肤确实好,有弹性还有光泽。不过,同一个宿舍住的学理工的李博士嗤之以鼻,觉得《本草纲目》之类的书类似巫术,认为我的感觉只是心理作用罢了。

洗丝瓜络的水倒在墙根上,墙根里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长出一片丝瓜藤。待我留意到的时候已经爬上墙了,两三棵桂花树间绑着的晾衣裳的铁丝上也爬上了藤蔓。估计是洗丝瓜络洗出了残留的丝瓜籽,丝瓜籽钻到地下扎下了根。到了盛夏,巴掌大的碧绿青葱的丝瓜叶爬上宿舍的窗户。有月光的夜里,影影绰绰,像水墨动画,还很有点儿苏东坡“承天寺夜游”的意境:“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同宿舍的小伙子在旧报纸上刷东坡体的大字。

天亮起床,能看到一朵朵金黄色的丝瓜花,过几天,小丝瓜顶着蔫了的丝瓜花生长出来,毛茸茸的,可谓“萌”。有一两根挂在窗子上,绿莹莹的,从房间里看过去,像一幅生动的剪纸。这丝瓜是瓜体起棱的本地丝瓜,长得快,没有几天就尺把长了。那时,我和一个同学搭伙做饭,以做面条为主。同学是周人后裔,陕西西府人氏,做岐山臊子面堪称一绝,臊子干煸得酸香,臊子里的猪油在锅里熬出来嗞嗞作响。我们一顿能吃一斤挂面,也就是说一个人一顿吃半斤。不知道那时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胃口。吃完臊子面后,摘两个丝瓜,简单刨一下,切两刀,丢进剩面汤里煮,煮得糯软。这丝瓜汤,真鲜,不用放味精,也不放盐。

喝着丝瓜汤,端着碗,看桂花树下隔壁的陈老大和胡老二下象棋,斗嘴、抢子,有时能为一步棋揪扯起来,摔倒在丝瓜藤里。很惬意的一个午后。

王世襄的公子王敦煌先生在《吃主儿二编》里写到刮丝瓜皮的窍门说:“刮丝瓜皮有讲究,只去外皮,内皮则一点儿不能伤。丝瓜好吃就好吃在这层碧绿脆嫩的内皮上,仿佛是包裹在色白多汁的瓜瓤上的一层包浆。”这真是会吃的主儿了!我当年不经意间种出丝瓜,无意间把丝瓜丢进面汤里的时候,还没吃得这么仔细。那种鲜,嫩丝瓜的原味,囫囵吞枣般得吃了下去。

隔壁家属楼上独居的江老太提着篮子来摘丝瓜——江老太是这院子的积年的老住户,养着一只目光炯炯的黑猫跟着她。李博士不乐意江老太来摘丝瓜,端着茶缸子喝着茶在江老太面前说几句风凉话。其实,丝瓜长得快,摘了,不几天就又挂满了藤,不摘,就糟蹋了。老太只是选嫩的摘,并不理会。黑猫弓身扑上瓜藤,去捉悬挂在丝瓜上的壁虎玩。过了几天,江老太楼下也种起了丝瓜,不过好像是光面圆形的。开的花也是黄的。老太时不时拿来几根她种的丝瓜给我们尝,一拃来长,不大,做清炒丝瓜有味道。做这道菜讲究火候,快刀斩乱麻。鲜姜蒜蓉剁细过油,旺火急炒,翻动几下就得起锅,这样吃起来滋味清爽鲜美。只是那时多用蜂窝煤炉子,有时火上不来,炒的时间一长,就成一锅汤了。不过,这样的汤加水煮煮,也清润可口,不难喝。

有一次,坚持长跑的李博士病了,长跑后中了暑,面色萎黄,两眼发木,口干舌燥。最痛苦的是尿不出来,滴几滴黄尿又缩回去,而尿意犹存。这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我记得我们那里叫“热结”,热气闭结。李博士在校医院打针吃药后,坐在宿舍门口发呆,不到两分钟就要进一趟卫生间,就是尿不下来。正巧江老太来摘我们楼的丝瓜,看到了,便抓了几把丝瓜叶子捣出汁水来给李博士喝。

喝了半碗青稠涩苦的丝瓜叶子汁,李博士的尿道畅通,一泻如注,还真好了。

 

文章评论

如风

可作为医案用了,感觉。

小玫

人情冷暖,跃然纸上。沈社是性情中人。

铁迟

丝瓜里有大学问,长见识了!

雪飘江南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怎么任何物事到您笔下,就变得那么意趣横生,妙不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