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

个人日记

 

 

 

                      沈伟东

 

土豆比较容易种。

在北方,春气一动,搁在歪歪斜斜防震棚的角落里那半口袋土豆就放不住,开始长芽。父亲提着口袋晃晃,圆滚滚的土豆泛着绿,有的已经冒出小指头粗的芽。每天煮土豆,父亲都要挖去芽,拿清水泡半天。这样的土豆煮起来有股难闻的气味。稍不小心,吃了没有煮透的土豆,舌根底下就会麻木老半天,难受。

休息日,父亲带着我和我哥,到住处——也是父亲工作的翻砂组工棚旁边的荒坡开荒。这里是半阳坡,日光一天只能照半天。干枯的野草荆棘经过雪沤了一冬天,倒伏着,新草贴着地开始返青。我们点着火,把荆棘枯草烧着,荒坡烧成黑魆魆一片。荒坡上熬过冬天的野兔灰色的,身体瘦长,支愣着大耳朵,瞪大眼睛看着火焰和燃起的草木烟,拖着毛茸茸的小野兔跑到山崖上。火熄后,我们用镢头刨土,用耙子把土里的石头瓦块耙出来,一垄一垄松土。几天下来,在这个荒坡里修起七八个小型的梯田。每块梯田不大,十几二十平方米的样子。山沟下面有个小池塘。父亲担水浇地,开始种土豆。

他把发了芽的土豆倒在一个大脚盆里,用刀错开发芽处把大一些的土豆切成块,再用草木灰拌上。我和我哥顺着垄挖小坑,把土豆块埋到坑里,培好土,再浇一点儿水。弯腰干不多一会儿,汗水就溻湿了背。干这活得一清早干,太阳一出来就热得受不了。把土豆块种下去,还剩两三块地,我们种上了南瓜和番茄之类的蔬菜。

种上土豆没几天,就有了一两场透雨。春雨过后,我们开垦出来的坡地上绿莹莹的长出了土豆苗。再过些天,浅绿变成深绿,枝枝蔓蔓地蔓延开来,挤挤挨挨连成片。父亲在休息日带着我们哥俩沤肥料,去附近养鸡的农家找来鸡粪给土豆施肥。施肥的时候,臭气熏蒸。有时也讨巧,木工房里的刨花扫来生炉子,落下的炉灰积攒多了,也可以做肥料。

到了六月,土豆蔓开花了。白花瓣,黄花蕊;也有淡紫花瓣的,一样明黄的花蕊。晨风吹过,摇头晃脑的,有一丝淡淡的气味。

父亲的工友在农村老家种过土豆,说土豆花开得太旺,会影响土豆的生长。于是,父亲让我们去摘掉一些土豆花。每天清晨,我们捧回一大簇土豆花养在灌了自来水的罐头瓶里,逗引的蜜蜂飞来飞去。地里的土豆蔓和土豆花长开了。清晨随风俯仰,野兔出没;傍晚风凉,萤火虫浮在土豆地的半空,来去倏忽。

为了防野兔,父亲的工友打造出一个捕兔夹子。一天上午,地里的捕兔夹子夹到了纷乱的野兔毛。父亲的工友觉得惋惜,去找锻工改进捕兔夹子。

我为野兔松了一口气。

过了两三个月,土豆藤开始倒伏干枯,土豆就成熟了。收土豆的时候,正放暑假。我们用镢头挖了两三天,刨出十几麻袋土豆。种得精心,个头大的土豆有大人拳头那么大。收获的土豆埋在翻砂组防震棚里的沙堆里,随吃随挖,很方便。防震棚的一角就是我们家当厨房用的地方。

当时缺油,就把土豆切成块煮好,蘸着酱油吃,既当饭又当菜,吃了大半年。吃得我和我哥见了土豆就紧皱眉头。

但土豆确实又是好东西,如果不像父亲这样简单煮熟蘸酱油吃,还是很好吃的。比如冬天翻砂组工坊里的大铁炉子烧得火红,把整个的大土豆埋在炉子下面的炉灰里,不用管它,过不了多久,烤土豆的香味就弥漫在工棚里。这香味暖暖的,闻起来舒服。等到略带焦香,把土豆挖出来。这个时候,土豆皮已经烤成硬壳,趁热把薄薄的那层外皮剥掉:不能性急,一着急就把里面烤黄的那层也揭掉了,可惜。剥去外皮,土豆里面已经焦黄,掰开,热气蒸腾,土豆白花花膨胀着绽开,吃起来面面的沙沙的,干得掉渣,味道好极了。冬天的早晨吃上一两个,肚子暖和,身上温暖,迎着寒风出门也就不怕了。不过这样享受的时候不多。我们上学早,天不亮就要去学校。教室里冬天也生火,学生用炉火里烤馒头,一般都是玉米面的发糕、高粱面的馍馍,家境好点儿的烤白面馒头——那香味已经让人惊心动魄了。老师不允许烤土豆。要是烤土豆,那香味能把学生的口水都逗引出来,还怎么上课!

种了土豆,那年我家饭桌上常年就是盐水煮土豆,吃得人都反胃了。我父亲看我们实在受不了,改进了一下:煮好土豆后晾凉,剥皮切块过一下油,浇点儿开水在炒锅里焖一下,焖好后浇几滴酱油,撒点而葱花起锅。这样吃味道倒不错。这种吃法尤其适合小土豆,闷出烤土豆的香味就更好了,我能吃一大碗。只是那个年代油盐有限,能这样深加工的焖土豆的机会不多。很多年以后,我在昆明街头逛,就看到这样的吃法:平底铁锅,浇上菜油加热,把小土豆放进去,加各种调料焖,焦香可喜。这样的焖土豆三五块钱一碗,价廉物美,能当一餐饭。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小学同学家吃土豆。冬天,家里大人都上班去了,我和同学在他的家里看故事书。我这同学找来几个大土豆,削皮切片蘸上点儿盐水,把土豆片放在铁皮火炉的炉盘上烤。硬土豆片渐渐变软,变黄,又变硬,烤得有点焦香。这时,膨胀的土豆片像一朵花开放一样爆裂开来。同学用筷子夹起来给我吃。有土豆的干香,有一点点咸。那滋味,美妙极了。我们吃了一块又一块,吃完了又去找土豆来切,吃了一个下午,把肚子都撑圆了。同学在火炉上煮了一壶浓浓的粗梗茶,我们吸溜吸溜喝了消食。

晨兴理荒秽,开荒种土豆,看月色里土豆花上的萤火虫,吃盐水煮土豆,烤土豆片,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生活在西北煤矿的事情。

我那小学同学真是个有吃货潜质的人。可惜,小学毕业后他就不知道随父母去哪里了。

 

文章评论

铁迟

我们以前放牛羊时也烤土豆吃,写的细致真切!

敬锋

沈总的文字勾起我年少时光的回忆[em]e109[/em]

陈紫枫

我还专门买了一本《马铃薯传奇》,学习有关土豆的知识,蛮好玩的。

张剑

哈哈哥们你太有才了[em]e120[/em][em]e179[/em]我们悲催的童年在沈兄的笔下却原来这么浪漫和快乐哦。

如风

可能真的是因为不在同一个时代出生,我好像无法真正理解那种为食物和饥饿所困扰的感觉。也许应该算是幸福的孩子吧。[em]e106[/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