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

                        沈伟东

     中午，我和一位蓄着一圈淡淡络腮胡的朋友走进南宁思贤路北一里。无花果难以形容的奇特气息，像浓烈的阳光一样扑洒过来。抬头看见一树无花果，密密麻麻缀在枝叶间，探过小巷墙头。靠墙的阴凉处，亭子长条石凳上，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女，侧着脸，躺着，若有思而无所思。

我们坐下来乘凉。

无花果叶片在阳光里轻轻颤动。无花果的气味搀合在阳光里，好像一瓶来自异域的香水落地，中亚干燥而高远的奇特气味爆炸开来。在这铺排开的气息里，隐约杂糅着直达云霄的颂经声。长出了院墙的无花果树招展着手掌样的叶片。缀在枝间的球形果实大多绿色，形状有点儿像倒挂的洋葱头。几颗大一些的已经是淡淡的紫红沉甸甸的垂挂着，掩映在绿叶间。

穿着灰青僧袍的和尚模样的人走过小巷，停住脚步，仰起流着汗的胖脸张望无花果树。他伸手，摸不到树枝。他前后看看，小巷没有行人。他跳两下，手指头只碰到最近处的叶子。他抹把脸上的汗，苦笑了一下，整整斜挎着的黄布袋，回了一回头，继续走。

一阵风吹过，一颗熟透的紫红无花果落下，“啪嗒”砸在他头上，爆裂开来，汁水四溅。

躺在长条石凳上的流浪女“噗嗤”一声，笑了。和尚模样的人抹了抹头上的果汁，吃惊地抬头看了两眼，讪讪地快步走开。

空中流云飘来，热风吹过。一颗紫红的果子落在路边的草丛，流浪女伸手拣过来，擦擦，把无花果拍扁，吃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一颗紫红无花果“啪嗒”一声落入草丛，她探身伸手拣起来，擦擦，拍扁了吃。

我和朋友看着正午的阳光穿过无花果的枝叶，袅袅婷婷，落在地上，光影如打碎的香水玻璃瓶。

坐在星湖北一里的“胡桃里”酒馆，吃着沙拉里的无花果拌薄荷叶，和朋友聊起这神奇的植物。在盛产无花果的新疆阿图什，无花果被当地人称为“安居尔”。无花果生长在日照时间长、温差大的塔里木盆地周遍，果实甘甜如蜜。阿图什无花果甜软浓香，汁水甘醇，层次丰富。塔里木午后强烈的阳光，冰凉如水的子夜星光、凛冽寒风以及温煦的晨曦，似乎都揉进了这果实里。

“安居尔”，就是“结在树上的糖包子”的意思。

  无花果是人类最早栽培的果树之一。公元前的地中海地区的人们已经把无花果当做美味果品。据说在被火山掩盖的庞贝古城里，熔岩还保存了一碟无花果果实。这说明当时无花果是当地居民的寻常食用的果品。最早的时候，无花果出现在阿拉伯南部，后来传入地中海沿岸的国家。由于气候适宜于无花果的生长，土耳其等地变慢慢成为无花果的主要产地。在人类文化史上，无花果也记录了人类文明的记忆。传说罗马创立者罗募路斯王子曾经受到无花果树的庇护，被罗马人尊崇为守护之树。在地中海沿岸国家的古老传说里，无花果也被视为“神圣之果”，是祭祀神祗的果品。最好的无花果，据说产自土耳其。在土耳其，无花果有很多品种，绿色、棕色、紫色、金色都有。土耳其无花果制成无花果干，甘甜柔软，是干果中的佳品。《圣经·旧约》里记载亚当和夏娃偷吃的“智慧果”，就是无花果。两位人类的祖先感到赤身裸体是羞耻的，于是，宽大厚实的无花果叶片成了遮蔽他们私处的绿色衣裳。有学者研究考证认为，无花果也正是亚当夏娃吃的禁果。无花果与佛教也有很深的渊源，在梵文里，无花果称为Udumbara，音译为优昙波罗、优昙钵。释迦牟尼当年树下悟道的那棵菩提树，植物学分类是桑科榕属，亦即无花果属。西汉张骞沟通丝绸之路前后，无花果已经零星传入中原。唐时西域一带已经大规模引种，史籍称为“阿驿”，距今已经有一千三百多年。在中国医学谱系里，无花果这种外来果实具有清热生津、健脾开胃、解毒消肿的功效，《本草纲目》、《滇南本草》都中医古籍都有记载。民间验方有以无花果单方治疗痔疮、痈肿、咽喉肿痛等症。

 我工作的那幢楼的顶楼有个大天台。有同事把泥土挑上去，种了西红柿、丝瓜、豆角等蔬菜，还在一个陶制的大花缸里，种了一株无花果。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无花果树枝萌生出叶芽，叶腋下就会鼓出青绿色的果蕾。随着时光流过，手掌状的深绿色叶片舒展开来，果蕾一点点孕实，结出小小的果子。此时，无花果树开始散发出清淡而而悠远的气味。等到果实长大成熟，整株无花果树散发出浓烈气味，在树下呆一会儿，会沉醉，人的意识迷离恍惚，好象浮在这浓厚的气味里。无花果属于浆果，卵形的果实分批成熟。到了七月，个头硕大的夏果开始成熟。夏果味道淡一些。八月到九月，秋果开始成熟。偶尔到顶楼看七星公园的远山和流云，不经意见看到满树鸡蛋大小的无花果挂满树枝，让人吃惊：在土陶花缸里居然能长出这么一树大气的果实！

    在无花果树旁，我会摘了几片叶子和几个果子，学着新疆人吃无花果的样子：把紫红的果子夹在叶子里面，两手对拍三次，“啪”“啪”“啪”，无花果在叶子里汁水四溅，吃到嘴里甜美柔软，回味良久。

   我这留着胡子的西域大汉模样的南方朋友，与新疆也颇有因缘，曾经走过很多戈壁荒漠，也走过空旷的田园人家。我约了他，找时间去新疆走走。

有各种植物引路，我们会走进走不到尽头的小巷。那里，流溢着无花果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