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伟东

在虞山公园后门停车场停车，把车停在了一棵树下。这棵树十几米高，树干挺拔，树皮灰褐，枝叶青绿。

树身倚着公园粉墙，临着漓江，看上去很美。

我随口问收费的保安大叔，这树是不是樟树。六十来岁的保安大叔说这是棵酸枣树。他小时侯经常吃树上落下的酸枣，酸枣吃了治咳嗽，还能健脾胃消积食。他指着散落了一地的果子给我看。

树上落下的果子蚕茧形状，淡黄色和淡绿色。成熟了的果子是淡黄的，捏上去有点儿软。熟透了的酸枣落在地上果汁溅了出来，像果冻，地上黏黏的。这酸枣和我在北方常见的黄豆大小圆圆的野生酸枣不是同一种植物，北方的酸枣是落叶灌木。保安大叔说，桂林这酸枣也叫鼻涕果，春天开花能开四个多月，八月到十月，果子结满树。他坐在树下，一直能听到果子啪嗒啪嗒落地的声音。树高，也没有人架梯子去摘果子，嫌麻烦。

在江边一个餐厅的院子里吃饭，院子里也有一棵酸枣树。点菜时我看到柜台里泡着几玻璃坛子果子酒，其中有一个酒坛里泡的是淡黄的酸枣。老板娘介绍说酸枣酒是男主人自己泡的。我叫了一杯，轻轻摇晃着杯中酒，酒液挂在杯里，像帘幕一样缓缓落下，酸涩的果香含在酒味里在手里洇染开来。酒色橙黄清亮，旋转起来，形成倾斜流动的旋涡。把玩着这杯酒，抬头看酸枣树。树冠轻轻舒卷着游云，很安静的样子。

听老板娘讲，店里卖的这种果酒是用白酒泡的，制作过程很简单，就在酸枣成熟期这两个月里，每天在院子里拣来成熟了八九分的酸枣，冲洗干净，控水晾干，积够十斤酸枣后，用十斤白酒泡，密封在玻璃罐或者陶罐里存放在阴凉处。经过二十多天的浸润，酒色由清变黄。这个时候，往往会有果酒的香味散发出来。果酒倒出来有点儿挂杯的时候就可以喝了——挂杯是因为果汁与白酒融合在一起，有了黏稠的质感。这种酒喝起来酸涩回甘。有时为了喝起来更顺口，会在酒坛里搁半斤冰糖或者蜂蜜。放了冰糖或蜂蜜的果酒，酸涩的味道便被中和了一些，喝起来味道柔和。但真正喜欢喝酒的人不太喜欢。这样的果酒放了冰块就在里面，喝起来酒精度更低，大抵有些类似于果味饮料了。夏日傍晚，在院子里的树下坐着，点一块烤羊排，就着这清凉的酸枣酒，看着漓江里游泳的人在水里载沉载浮，是悠闲的享受。

老板娘说，老桂林人都说这酸枣能行气活血安神养心，也能消食醒酒。好酒乡下农家，堂屋里会泡一两坛酸枣酒。其实，这样的白酒泡酸枣的果酒还不是真正的酸枣酒。真正的酸枣酒就是用酸枣作为原料酿的酒。以前，她一位喜欢玩酿酒的朋友在自己开的酒吧里试着酿过，按照酿酒的学院派的工艺教程做的。好在她院子里酸枣树每年出产的酸枣多，够这朋友折腾，折腾来折腾去，前几年酿出几十斤酸枣酒。这酒颜色倒清亮，但味道刚烈如西北风，一般人喝几杯就要倒，估计酒精浓度超过六十度了，于是没有客人愿意点。开酒吧的朋友自己说喝了以后，能梦见自己成了带刀的哥舒翰，在西域策马纵横。他就把这种烈性果酒起名为“哥舒”，还专门请工艺美术设计师制作了一批叫“哥舒”的陶器酒瓶——一如坑坑洼洼班驳古旧小陶罐，在边塞诗的风沙里湮没了千年，血性的烈酒就是边庭的凛冽的夜色。可毕竟是在温润的桂林，这种烈酒没有几个人喝得惯，也只好遗忘在酒窖的角落里了。酿造这酒的人也由于酒吧经营不善关了张，现在也不知道流浪到哪里去了。

从院子抿酒闲坐，仰头可以看见枝叶间密密麻麻缀着酸枣。酸枣树高，看样子要爬到树上摘酸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我随手拣起草丛里掉落的酸枣。自然落地的酸枣已经熟透了，金黄色，剥开批，乳白色的果肉挤到嘴里，酸甜可口。吃完果肉，手里是一颗大大的果核，摸上去很硬，拿餐纸擦干净，看到果核斑斑驳驳。数一数，有五个小孔。老板娘说，在他们乡下的山里，酸枣树多，也没有人去采摘，落到地上的酸枣果实都让野猪、野兔、野山羊吃了。这些野物吃酸枣真是囫囵吞枣，果核自然消化不了，便随着这些在山里奔跑的野物播散开来，野生的酸枣树便多。酸枣果核的五个小孔在泥土里萌出芽，根茎在果核上长生长。酸枣树的花有淡紫色、嫣红色，组成圆锥性的花序，不大，有点像花椒。酸枣果肉可以酿酒，也可以制作酸枣糕。酸枣核现在有人用来做手串，摩挲久了，会有玉石的质地。

我记得在看一本关于蒙医的学术著作的稿子里，有关于南酸枣的记载，似乎南酸枣是一味重要的蒙药，而这味药却不产在内蒙古地区，而是产在南方，尤其是两广地区。在蒙藏医药里，南酸枣被称做广枣，主要用以治疗心悸心绞痛等疾病。在广西的民间医药里，南酸枣以鲜果消食滞，治疗食滞引起的腹胀腹痛。果核还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能够杀虫收敛，治疗烫伤，醒酒解毒，治疗风毒起疮或疡痛。

靖江王府的城墙根旁边，有十来株粗壮高大的酸枣树，由于靠近房屋，树叶扫到了住户宅子的屋顶，也由于这排酸枣树算不上“名木古树”，于是干枝多遭砍截。不知是人侵占了树的生存空间，还是树侵占了人的生存空间。

据说，这些树都长了几十年上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