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饼粮” —— 少年的吃食之一(散文)

个人日记

 

缸饼粮,这是我少年时的一种最主要的零食。如果我不解释,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嘿嘿。它其实是一个代号,就像地下党的密电码,冻1,冻拐,明白吗?归根结底,缸饼粮是什么呢?它其实就是春节前,苏北农家置办的最盛大的年货:用小麦面蒸的一种饼。大众的说法,就是馒头,河南人说,馍。那时,每逢年关,父亲都会推上独轮车,到离家20多里地的电站磨面。不用几宿,你休想排上号。自然,看小麦的重任,就落在了我们小哥俩的身上。有一年,少了一口袋小麦,被父亲罚跪了半晌。那时,我家还算殷实。通常,每年蒸饼,都是200多斤干面,且分成头麸,二麸,三麸,甚而四麸。那四麸面,不屑说了,简直就是麸皮。饼蒸好了,奶奶会切成薄薄的片,晾干,依旧用口袋藏了。那头麸的饼干,是加了糖精的,又白,又甜,还香!父亲会用透气的蛇皮袋装了,拿长绳扯着,悬挂在屋梁上。不是节日,抑或来客人了,绝对动不得的。

  民谣言:三春头,吃树皮。这不,我小哥俩开始吃了——不过,是饼干,就那四麸的。这东东,奶奶看管不严,就搁厨房的大水泥缸里。背着奶奶,哥哥搭人梯,哧溜,我掀了木盖,躲到缸里,用小刀把口袋划了,装上半书包,听奶奶在外面干咳,急慌慌的溜到屋后的草甸子里,分了完事。

  但这四麸饼干,委实不敢恭维。脆,倒是格蹦脆,进口公司的运输,却很成问题。你想,就那麸皮,卡巴卡巴的嚼了,咽得下吗。倒是我那少年时的肠胃,经了革命的磨砺,为我日后的酒途,创下了红色的基础。而关键是,这四麸是不放糖精的,只有头麸放。忽一日,我突发奇想,让它们倒置一下,若何?将这创意,盎然的向父亲提了,却遭致了一个热烈的耳光。要不,袁隆平的那个奖,许是我拿了。

 二麸的饼干,是用水浸一下,蒸了吃;也或许,放一些在玉米面糊里,煮着吃。我认为,后者的口感,除了微酸,更好些。

 有时我想,饥饿是什么?要吃;饥渴是什么?想吃。前者是生理层面上的,而饥渴,是精神层面上的。对于头麸面饼干的奢望,痴想,早在我们偷四麸饼干时,就像那春日里的麦苗儿,绿旺旺的萌动了。最直接的诱因,是正月里,我那在集镇供销社工作的二姑夫。先一天晚上,奶奶就让哥哥放下屋梁上的吊绳,取出半面盆饼干——那样白花花,香喷喷的饼干啊。

 第二天凌晨,我被一股油香撼醒了。一骨碌蹦下床,直奔厨房。油灯下,哥直着脖子,在灶台上转呢。奶奶正在油煎鸡蛋。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一共五只。煎好了,撒上糖,我监视着哥,端给正和祖父在床上谈话的二姑夫。二姑夫推让着吃了三只。剩下两只,自然是我和哥风卷残云的瓜分了,哪还有正熟睡的小妹的份呢。

 接着,我抖索地穿衣,看奶奶炒饼。哥添柴禾,奶奶往锅里圈油。先文火撒水炒,然后旺火,起锅加糖。松软,香甜的炒饼,真的是隔宿留香,回味无穷啊。

 有道是,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有了这念想,事情就好办多了。中午下学,瞄着奶奶去河边洗菜,妹妹望风,我和哥解了绳绊,火烧火燎的捞上几把,再吊上,依旧去门前的河坡下,二、二、一分了。

 贪欲总是从尝到小甜头开始的。头麸饼干只有两口袋,量少,而要得到,需兄妹三精诚合作,真是见少分少。谨此,就困扰了我一个冬季而无解。房梁的柱子很高,很细,很圆,无奈我不会爬树。哥爬树了得,我试探着让他爬,他回答太滑,况且,柱子太细了,承受不住,房子垮塌了,还会摔死人的。这着实让我很后怕,怎么竟想出了这样的馊主意!

 然而,不久,就让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某个星期天,我打猪草回来,正撞上了哥,时迁似的趴在房梁上,在偷饼干呢!我气的急火攻心,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背叛!打这之后,哥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我时刻掌控着他。他猴一样爬上,猴一样爬下,打下的枣,还得分我一大半,要不,戚!反正,他做赃,我渔利。

 毛老人家说,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我对着房梁,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在一个殚思竭虑的春日,终于灵光一闪!用祖父割草的镰刀,绑上长竹竿,在不易被大人发觉的口袋背面,划上一道口子,哈哈,春雨,沙啦啦,春雨沙啦啦······

 12岁的那年,是我的黑色年份。那一年,我家的酵没有长开,蒸出的饼,又黑,又黄,又粘,晒出的饼干,比石头还硬。庄户人家一把酵,很讲究的。父亲整日里黑着脸,像四麸面的饼干似的。我和哥也噤若寒蝉。一次,我和二狗子下军棋,吵了两句,被父亲碰上了,不由分说,把棋掳了,还不解气,索性扔到了屋后的苇荡里。那对我少年的心,是怎样的伤害啊。

 穷则思变。没有军棋的日子,暗无天日,没有饼干的日子,日月无光。天气转暖的时节,祖父和二狗子的父亲,下河摸棋,可惜,只摸了一小部分。新学期来临时,我自封为司令,封二狗子为军长,封小龙为团长,封二玲子为排长——不是缺少建制,而是缺少棋子。委任状就这些捞上来的残缺的棋子。加之我还用白纸折了四方形,用红色蜡笔绘上:中国人民志愿军字样,煞有介事的用钢笔或圆珠笔笔钩,别在左边的口袋上。这真的很有诱惑力哎。

 司令部的第一项任务,就是筹集军粮,亦即是饼干。明白了吧,明白了吧?!职位愈高,数量愈多,品质愈好。小龙,带上缸饼粮!”“二玲子,不要忘了带缸饼粮!一大早,二狗子就在我前面吆喝。这是我们约定的暗号:干面不是要在缸里发酵吗?发酵好了不是要蒸饼吗?我们不是在筹集军粮吗?故,就叫缸饼粮。要不,吆喝饼干,大人知道了,这把戏还不穿帮吗!呵呵,即此,我哥和妹倒是占了我这司令的光,白吃了不少头麸饼干。一个轮回进行评议。我记得,只有二狗子没有受过降职处分,嘻嘻。

 福之祸所倚。这词,好像天生为我造的。寒假里,二玲子的父亲去县上开三干会,她妈上河工战天斗地。此时,她已升职为团长。为了有更积极的表现,她力邀本司令部一干人马,去她家吃油炸缸饼粮。为了不拂她的美意,我带了哥欣然前往。顺便说一句,哥不在我部,顶多属友军。

 朔风吹,战鼓擂,志愿军,还怕谁!二玲子烧火,我哥掌勺。一大壶油全倒在锅里,二狗子和小龙抱玉米秸和木材。油开了!我往锅里投缸饼粮,扑,刺啦!刺啦,扑!缸饼粮在油锅里舞蹈。一会儿,金黄的缸饼粮出锅了!哥忙着翻搅,出锅,出锅,翻搅,拣一块尝尝,那叫一个香!那叫一个酥!那叫一个甜!那叫一个脆!

缸饼粮在舞蹈,油花在璀璨。嘭!不好,着火啦!哥还算镇定,快!快!浇水!可是,可是!浇了水的油火,比垫上柴禾还猛烈!我吓的七魂没了三魄,鬼哭狼嚎的嚷:快逃啊!全然没有了司令的威风。

 你没有看到过瓦片怎么在蓝天下飞翔吧?

 你没有看到过爆裂的石磨怎么样展翅吧?

 你也没有看到过玉米在空中天女散花吧?

 我看过。

 我现在还看见。

 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对于缸饼粮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是惊心动魄的,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是的。就像昨天一样。

文章评论

小刀居士

[ft=,4,黑体]用小刀把口袋划了。坏事咋都是我干的?[/ft]

神经痛

现在人们都是大米白面,却都在抱怨今天吃什么

宁静致远

[ft=,4,]在那个物资贫乏的年代,年少的我们,总是有强烈的饥饿感。而今,长大了的我们,面对满桌的佳肴,却失去了好胃口。哎![/ft]

相望于江湖

[ft=,4,]“第二天凌晨,我被一股油香撼醒了”好一个撼醒!炼字功夫越发了得![/ft]

相望于江湖

[ft=,4,]文字花团锦簇,吸引人一口气读下去,且余味绵长,可阿冬这哥哥当的可不怎样!——两个鸡蛋,没有妹妹的份儿,妹妹把风,只给分一份[em]e120[/em][/ft]

文清

[ft=,2,]多么诱人的“缸饼粮”呀,虽没食,而细品后醇香无尽。回忆起少时的艰苦岁月,当下堪称幸福年代![/ft]

青鸟

[ft=#ffcc00,,楷体_gb2312]文字朴实而有动情。看了你的文,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趣事,那时候,物质的确匮乏,每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父母的厂矿都要分苹果,母亲把那些苹果用几个纸袋子装起来,放到地窖里,隔段时间拿出来几个,分给我们姐弟几个。有时候,我们馋的忍不住了,就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几个,妹妹胆子最大,当然偷的次数最多,我和弟弟则只有偶尔为之。后来父母发现了,我们免不了挨训斥。我和弟弟不敢再偷了,妹妹则还偶尔冒着危险去偷。现在家人在一起回忆那些往事,母亲总是觉得像亏欠了我们什么似的,念叨着,唉,那时候怎么就那么困难呢。[/ft]

青鸟

[ft=,,楷体_gb2312][ft=#ffcc00,4,]建议把你的日志重新编排一下吧,看着太费劲了。[/ft][em]e112[/em][/ft]

橄榄树

[ft=,4,]那爆炸的火光,如血,映红了一段干瘪的岁月。[/ft] [ft=,4,]逃了这么远,逃了这些年,今天,你又忍不住回来看看···[/ft]

[ft=,,黑体]也很憨嘛,几个饼子怀想了这么多年。[/ft] [ft=,,黑体]可见也是性情中人。[/ft]

[ft=,,黑体]对小麦情有独衷,我替小麦羞涩一下。[/ft]

中秋月

[ft=,2,]无论时光如何流逝,藏在我们心底里的那些美好记忆,总是在某个不经意间又想起,就像昨天。恍若如梦![/ft]

SALLY

[ft=#ffcccc,,]“缸饼粮”的诱惑 [em]e120[/em]挡不住啊[/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