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阁

  青城就像一树开至荼蘼的花，繁华热闹的不像话。丁小梨喜欢这样的青城，每个角落都填的满满的，让人走到哪里都觉得安心。

  夏桑曾画过一幅画，是一纸开至荼蘼的花。苏沫看了以后说，繁花尽处，便是荒凉。丁小梨记得很清楚，夏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眉目间一片清寂。不久，夏桑便离开了这个城市。直到现在，丁小梨都不知道夏桑为什么要离开，她问过苏沫，苏沫笑着说，丁小梨，你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最容易得到幸福么。看着丁小梨一脸茫然的样子，苏沫抬手揉揉她的发丝，接着说，就是你这样的。

  丁小梨想了三秒钟，没有弄懂苏沫的话，看苏沫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也就不再去想了。她是懒人，用方小昭的话说，除了吃，丁小梨从来不会在任何事上浪费半点儿心思。方小昭这话说的不错，丁小梨不喜欢读书，不喜欢打扮，最大的乐趣就是素面朝天的走遍青城的大街小巷，寻觅所有她喜欢的知名的不知名的小吃。舒离曾说，要是都能像丁小梨这样没心没肺就好了。

  其实，丁小梨并不像舒离说的那样没心没肺，她很清楚自己，没有苏沫的笔墨缠绵，没有夏桑的丹青馥郁，没有舒离的十指书香，更没有方小昭林小鱼的样貌出众。这些，是她如何努力，也望尘莫及的，那么，又何必去枉费心思。所以，她乐得另辟蹊径，悠然自得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从柴火妞火锅店出来，丁小梨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对身边的方小昭说，怎么样，地道吧。方小昭说，还成。丁小梨声音一下高了八度，什么叫还成啊，我告儿你，整个青城再也找不出一家比这儿味道更地道的火锅店了，你信不。方小昭一看丁小梨那副她不认同就不罢休的架势，赶紧点头，信，信，我信。

  得到认同后，丁小梨才心满意足的迈开大步杀向下一个目标。方小昭在后面喊，丁小梨你慢点儿。丁小梨头也不回的说，快点儿，快点儿，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东西。方小昭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和高跟鞋，再看看丁小梨身上的仔裤球鞋，恨恨的说道，丁小梨，下次别叫我跟你一块儿出来啊。丁小梨这才觉出不对，赶紧回来挽住方小昭的胳膊起腻，小昭，我知道你最好了，又漂亮又善良，你看，咱俩走在一块儿多像王子和公主啊。方小昭忍不住笑了，指头在丁小梨头上点了一下，说，人家都说近朱者赤，怎么你跟苏沫夏桑混了这么多年，说话还是这么不着调儿。丁小梨说，这你就不懂了，子曾经曰过，大俗即大雅，看起来夏桑她们是雅，我是俗，其实，从根儿上来说我们都是一家。方小昭说，这是哪个子曰的啊。丁小梨酷酷的甩一下头，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梨子。

  直到确定肚子里每个角落都被填满的时候，丁小梨才罢休，拉着方小昭在大街上慢悠悠的溜达着消食儿。

  看着打身边过的一对对小情侣，方小昭故意刺激丁小梨，丁小梨，你说你老这样儿，以后谁敢娶你啊。一句话让丁小梨顿生感慨，哎，说起来真是悲哀，现在是我愿意退而求其次，都没人愿意委曲求全啊。方小昭说，拉倒吧，还是你不愿意。丁小梨想了想说，是，我不愿意。顿了一下又说，其实，也不是不愿意，我是愿意退而求次，但不愿意退而求其次次啊，就像没有烧饼我可以吃个馒头，但不能吃个砖头。方小昭闻言捂着肚子笑起来，丁小梨，你太有才了，你说你怎么想出来的啊。丁小梨一下又得意起来，那是，别老以为咱没文化。方小昭说，这要让苏沫的读者听到你这么形容爱情，非得拿板儿砖拍你。丁小梨故作急赤白脸的说，凭什么呀，我这形容怎么了，你凭良心说，比不比苏沫那些文绉绉的形容生动。方小昭使劲点头，生动，生动，苏沫哪写的出这么生动的句子啊。

  那在你眼里，柴少辛是馒头还是砖头啊。就在丁小梨得意的时候，方小昭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一听到柴少辛的名字，丁小梨的脸一下就皱巴起来，闷闷的说，我都说了不许跟我提他。方小昭收起笑说，其实他对你挺好的啊。丁小梨一副纠结的样子，半天才说道，你不懂啦。

  丁小梨不是美女，但也绝对不难看，只不过跟她的几个朋友往一块儿一站，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绿叶。有时候丁小梨也会郁闷，觉得上天真是不公平，看她们一个个要么有才要么有貌的，偏偏自己哪样都不占。不过，这种念头就像流星一样，一闪即逝。更多的时候，她会为此感到高兴，试想，谁身边有这么多出众的朋友，不得是挺骄傲一事儿啊。

  自古以来，不管是才女还是美女，总免不了会有许多人追捧。若是才貌双全，那就更甚了。所以，近水楼台，丁小梨也着实跟着看了不少帅哥才子，久而久之，一般的人就很难入她的法眼了。在丁小梨看来，像夏桑苏沫这样的气质，方小昭林小鱼这样的样貌，若是寻常的凡夫俗子，根本就是自取其辱。这倒不是丁小梨替人家设高门槛儿，而是这么些年来，那么多讨好献殷勤的家伙，还没见谁能打动她们的。关于这点，丁小梨一直想不明白，她们几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子，可偏偏在感情上都是百转千回。就说夏桑吧，一个江南，就成了她纸上勾画不完的风景。还有苏沫，那个唐朝，简直就是她指下淌不尽的笔墨。虽然她们都只字不提，但丁小梨知道，夏桑那些永远没有人物的风景，苏沫那些永远没有结局的故事，就是她们心里一直走不出的烟雨巷。丁小梨是看不出江南哪里好，也看不出唐朝好在哪里，可他们就是牵住了夏桑和苏沫的心，让她们甘愿画地为城，视三千弱水为无物。

  也许只有苏沫写过的那句话才能诠释，有些人，注定是你命里的一道劫，遇上了，就逃不开。

  在丁小梨眼里，方小昭绝对算得上标准的美女，从身材长相到言行举止，几乎无可挑剔。这也就罢了，偏偏性情还好的没话说，完全没有那些薄有姿色就装腔作势眉高眼低的恶习，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

  有时候丁小梨甚至想，要是自己有方小昭一半的容貌就好了，想想那些帅哥们围着她转的样子，丁小梨都开心的不行。可是，在她羡慕方小昭的时候，却不知道其实方小昭也在羡慕她。在方小昭看来，丁小梨就像一个永远生活在阳光里的孩子，父母宠爱，朋友包容，还有那个追随至今的柴少辛，对她好的简直不像话。想到这里，方小昭不由得笑起来，这个丁小梨，对谁都是一副笑模样，唯独对柴少辛凶的很，倒像他上辈子欠她似的。偏偏柴少辛还甘之如饴，不管丁小梨怎么对他，就是不改初衷。丁小梨喜欢的不喜欢的，他比她自己都清楚。有时候方小昭都觉得柴少辛对丁小梨好的有些过头了，虽然说爱一个人就是要对她好，但太好了，也许她反而感觉不到了。

  其实，有时候爱情是讲究策略的，爱一个人，你当然要对她好，但也不能太好，就是要在分寸拿捏之间，让她懂得你的好。当然，爱情不是物品，不能拿秤称，不能拿斗量，这个度，只能自己把握。

  不过，话说回来，只有不爱或者不够爱，才会去掂量吧。若全身心去爱一个人，哪里还会去管什么分寸。

  看着桌子上满满的一袋小甘薯，丁小梨的两道眉快扭成了毛毛虫。这个柴少辛，一样东西送了四年，别说吃了，她看都看烦了。

  四年前在夏桑的生日上，丁小梨第一次吃到这种小甘薯，当时觉得味道很好，便赞不绝口，还开玩笑的跟夏桑要，说要打包带走。夏桑说那是别人送的，只有邻城才有的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打那以后，柴少辛每个月都会跑到邻城去买一袋回来，送到丁小梨家。四年来，从未间断。刚开始丁小梨还觉得挺美，慢慢的，也就腻了。她跟柴少辛说过几次不要再买了，柴少辛每次都笑着说好，之后还照送不误。后来丁小梨也懒的说了，他爱送送去，反正她是不吃了。

  其实，丁小梨不是不知道柴少辛对自己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温言软语的样子就想生气，特别是看到他跟夏桑方小昭她们身边那些言语得体举止有度的追随者站在一起的时候，丁小梨没来由的就会看他不顺眼。刚开始，事后她还会自责，觉得自己没道理，时间长了，她好像也习惯了，似乎柴少辛为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而她对他凶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在一次丁小梨又对柴少辛发脾气以后，苏沫说她，你啊，别老拿着宝石当沙子，人家柴少辛其实挺好的。丁小梨嘟囔，好什么啊，又不高，又不帅，又没情趣。说完之后，丁小梨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拿柴少辛跟别人比。苏沫看着丁小梨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傻丫头，自己好好想想，别等有一天后悔。

  方小昭的生日到了，丁小梨兴致勃勃的嚷嚷着要给她过生日。方小昭斜睨着丁小梨说，你是要给我过生日啊，还是想借机祭你的五脏庙啊。丁小梨大义凛然的说，当然是要给你过生日了，你看我像那种把吃看的比朋友还重要的人吗。方小昭故作认真的把丁小梨审视了一番，摇头说，不像。不等丁小梨的得意在脸上扩散，又接着说，就是。等丁小梨反应过来，方小昭的人已经到了门外，声音从未关严的门缝传进来，晚上八点，桃花坞，先吃饭，再唱歌。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还需要很多勇气，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就是怕你负担不起。你相信吗，这一生遇见你，是上辈子我欠你。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才又让你离我而去。也许轮回里早已注定，今生就该我还给你。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与我相遇。一路上有你，痛一点也愿意，就算这辈子注定要和你分离。丁小梨知道这是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没想到方小昭会唱的这么动情。方小昭的眼睛里雾气氤氲，丁小梨不知道怎么形容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有很深很深的忧伤，却分明又透着义无反顾的倔强。这是平时性情和善的方小昭么，丁小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不，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们。

  丁小梨是简单的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可是，她们的心事，好像都在心里。丁小梨突然想到苏沫故事里的一句话，每个人的心都是一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很小，小的只能住下一个人。

  丁小梨想，也许，上天根本就是公平的，她们虽然有才华有美貌，可是，她们不快乐。因为，她们心里都住了一个人，一个让她们不快乐，却依然甘之如饴的人。或者，这就是爱情。

  丁小梨对柴少辛的改观是从她父亲生的那场病开始的。丁小梨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到大，集父母所有的宠爱于一身，父母就是她的天，她从没想过，她的这片天，也会有坍塌的时候。

  也许，人就是要经历一些事，才会长大，才会懂得。丁小梨在看到父亲颓然倒下的时候，一下子慌了神儿，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子里甚至一片空白，然后，恐惧和无助就席卷了她整个思维。看着趴在父亲身上哭泣的母亲，丁小梨第一次感觉到害怕和无能为力。突然，她想到了柴少辛，于是，手忙脚乱的从通话记录里拨通了他的电话。第一个嘟声还未落，柴少辛的声音就从电话里传了过来。听到柴少辛声音的那一刻，丁小梨的眼泪突然汹涌而出，她泣不成声的重复着，我爸爸病了，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柴少辛赶到丁小梨家的时候，丁小梨一下子就扑到了他怀里，带着哭腔说，怎么办，怎么办。柴少辛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头说，乖，别怕，有我。那一刻，丁小梨就像得到了一种强大厚重的支撑，慌乱的心一下子有了着落。

  在等待父亲手术的漫长过程中，丁小梨一直被柴少辛抱在怀里。那种感觉，很温暖，就像曾经父母给予她的温暖，但似乎又有所不同。不过，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这种温暖让她觉得安心。

  丁小梨要和柴少辛订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谁都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样子，似乎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丁小梨有些郁闷，好像她身边的人都比她看得清楚，似乎她们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有她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折腾来折腾去，原来人家早知道结局。

  夏桑来信了，在丁小梨订婚的前一天。准确的说，是一幅画，似乎是在一间药铺，柜台里站着一个正在理药的女子，长长的发丝半遮了眉目，白色的衣裙让她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夏桑，又好像不是，神色里的清寂和夏桑如出一辙，但眉目间似乎比夏桑又多了几分恬淡。除了这幅画，还附了一张小小的纸笺，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我到了一个美丽的地方，遇到了一些人，以后，讲给你们听。空了两行，下面还有一句，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一个能让她安心的人。丁小梨问苏沫，夏桑是什么意思。苏沫说，世间事，谁也说不清，不过，后面这句话，你是懂的。丁小梨点头。

  丁小梨的父母显然对未来的女婿很满意，看着她们笑的合不拢嘴。丁小梨的爸爸拍拍柴少辛的肩，语重心长的说，少辛，我跟小梨的妈妈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所以难免有些娇惯，从小到大，她没经过什么事儿，也没受过什么委屈，以后，我们就把她交给你了。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说不下去。

  丁小梨的眼泪哗啦就出来了，一直以来，在她心里，父亲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排忧解难，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父亲眼角的皱纹已经那么明显。

  柴少辛紧紧握住丁小梨的手，说，爸，妈，你们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让小梨受半点儿委屈。然后，转过身，轻轻拭去丁小梨脸上的泪，语气温柔而坚定的说，小梨，从今以后，我不许你哭，你要记得，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有我，知道么。

  丁小梨用力点点头，带着泪水笑了，那一刻，她就像夏桑笔下的那树梨花，美的不可方物。

  很久以后，苏沫在一个故事里写到，于一个女子来说，最大的幸福，不是妙笔生花的才情，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而是遇到那个能让你安心的人，彼此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