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绝响】精品散文朗诵

淡淡情怀





【遥远的绝响】
 

文:余秋雨  朗诵:左旗
 


 

    这是中国文化史上最黑暗的日子之一,居然 还有太阳。
    嵇康身戴木枷,被一群兵丁,从大狱押到刑场。
    刑场在洛阳东市,路途不近。嵇康一路上 神情木然而缥缈,他想起了一生中好些奇异的遭遇。
    他想起,他也曾像阮籍一样,上山找过孙登大师,并且跟随大师不短的时间。大师平日 几乎不讲话,直到嵇康临别,才深深一
叹:“你性情刚烈而才貌出众,能避免祸事吗?”
    他又想起,早年曾在洛水之西游学,有一天夜宿华阳,独个儿在住所弹琴。夜半时分,突然有客人来访,自称是古人,与嵇康
共谈音律。谈着谈着来了兴致,向嵇康要过琴去,弹了一曲《广陵散》,声调绝伦。弹完便把这个曲子传授给了嵇康,并且反 复叮嘱,千万不要再传给别人了。这个人飘然而去,没有留下姓名。
    嵇康想到这里,满耳满脑都是《广陵散》的旋律。他遵照那个神秘来客的叮嘱,没有向任何人传授过。一个叫袁孝尼的人 不知
从哪儿打听到 嵇康会演奏这个曲子,多次请求传授,他也没有答应。刑场已经不远,难道,这个曲子就永远地断绝了?——想 到这里,他微微有点慌神。
    突然,嵇康听到,前面有喧闹声,而且闹声越来越响。原来,有三千名太学生 正拥挤在刑场边上请愿。要求朝廷赦免嵇康,让
嵇康担任太学的导师。显然,太学生们想以这样一个请愿 向朝廷提示 嵇康的社会声誉和学术地位,但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 他们这种聚集三千人的行为 已构成一种政治示威,司马昭 怎么会退让呢?
    嵇康望了望黑压压的年轻学子,有点感动。孤傲了一辈子的他,因仅有的几个朋友而死的他,把诚恳的目光投向四周。一个官
员冲过人群 来到刑场高台上宣布:宫廷旨意,维护原判。
    刑场上 一片山呼海啸。但是,大家的目光 都注视着已经押上高台的嵇康。
    身材伟岸的嵇康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便对身旁的官员说:“行刑的时间还没到,我弹一个曲子吧。”不等官员回
答,便对在旁送行的哥哥嵇喜说:“哥哥,请把我的琴 取来。”琴 很快取来了,在刑场高台上安放妥当。嵇康坐在琴前,对三千名太学生和围观的民众说:“请让我弹一遍《广陵散》。过去 袁孝尼他们多次要学,都被我拒绝。《广陵散》于今绝矣!”
    刑场上一片寂静,神秘的琴声铺天盖地。弹毕,嵇康从容赴死。
    这是公元262年夏天。嵇康三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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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响】 文:凌鹰  

    我买了不少有关中国古典名曲的录音磁带和CD碟。在这些磁带和光碟里,几乎都有一首叫《广陵散》的古琴曲。每听此曲,我都看见一位叫嵇康的圣贤,手持一把非常精致非常名贵的七弦琴从遥远的魏晋时代乘风而来。而且,我还看见这位清俊冷傲的音乐天才雅洁的手指间正奔涌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音乐急流,这奔泻的寒江之水在不断地上涨,不断地澎湃。而这段已响彻数千年的寒江流水就那样从魏晋时代的某个清冷的早晨一直流到了今天。
    最早听到《广陵散》这首古曲的时候我还并不太理解,当时只是被它磅礴、沉郁的音韵所迷惑,我甚至对这首名曲的音乐背景一无所知。后来,一位音乐朋友来我家作客,向我谈起《广陵散》背后的故事,这才使我第一次得知如此有名的《广陵散》居然只有两个人能完整地弹奏,一个是《广陵散》的创作者,另一个便是嵇康。在数千年前的那个月夜,我深深崇敬的嵇康就那样一路踏歌走进了一个叫华阳亭的地方。坐在华阳亭的石凳上,坐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宁静里,他情不自禁地拨响了手中的琴弦。他没想到在这远离喧嚣远离世俗的清静的山间野亭里,他的琴声会得到一位陌生人的击掌赞赏,他会遇上知音。这位像山风一样突然降临的神秘的隐士只对嵇康说他是一位"古人",然后他们便像老友一样交谈起来,但说的都是与音律琴艺有关的话题。也就在这美丽的月夜,这位神秘的隐士将《广陵散》的曲谱传给了他,并要他起誓不再传给任何人,然后拂袖而去。
     一曲《广陵散》浓缩了两个音乐天才的人生传奇。那个创作《广陵散》的神秘隐士到底是谁呢?在我有限的阅读中,我还没有找到具体确切的文字记载。 
    更令我汗颜的是,《广陵散》这首曲子我虽然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但并不知道这首古曲写的就是战国时期的韩国人聂政为父报仇刺杀韩王的故事。
    在听《广陵散》这首曲子时我常常荒唐地设想,假如嵇康屈服于当时正阴谋篡夺帝位的司马昭而不辞去官职归隐田园乡野,这世上又是否还会有一首叫《广陵散》的古曲呢?对这首古曲来说,音乐的力量更来自于人格的力量,更来自于继这首曲子的创作者之后惟一能完整弹奏此曲的文化圣贤嵇康的人格光辉!
    他不愿与阴谋篡位的司马昭一伙同流合污,于是他归隐田园成为"竹林七贤"之首。他毅然拒绝司马昭高官厚禄的诱惑,而宁愿在乡间的一株柳树下靠打铁维持生计,用他高贵的人格喂养他不屈的生命。因鄙视媚俗的昔日好友山涛为阴险卑劣的司马昭效劳,于是,他便愤然写下绝交书,与山涛割断多年的情谊。当魏国大臣钟繇的儿子钟会按司马昭的旨意到他的铁匠铺请他进城重新做官时,他不仅不屑一顾还对其冷嘲热讽,使对方狼狈不堪恼羞成怒,以至于一回到主子身边便添油加醋捏造罪证,说他锻造兵器有谋反之意。
    我的确是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听懂《广陵散》的。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象着魏晋时代的嵇康也是在某个早晨坐着囚车走向刑场的。他回过头,看见后面三千多名太学生正洒泪送他上路,他看见身后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不顾兵卒粗野的阻拦为他鸣冤叫屈,有的还举着酒碗要向他敬酒。他很感激这些善良的人们,但他不需要眼泪,不需要酒,他只需要笑脸,需要人们在音乐中用真诚的微笑送他远行。于是,面对刽子手雪亮的大砍刀,他平静地提出要弹一支曲子。当有人给他拿来那把七弦琴时,坐在囚车里的嵇康便仿佛觉得自己坐在马背上,坐在华阳亭的石凳上,坐在一片无边的月色与宁静里。
    在那一刻,我把音量调得很小很小,我怕那清越雄浑的曲调将我淹没,怕那千年的寒江浪涛将我卷走。可是,我还是听到了黄河决堤的狂啸,听到了山洪暴发的怒吼,听到了野马腾空的嘶鸣,听到了巨轮撞击冰岛的轰响,听到了灵魂被撕裂的颤音……我看见一位冷傲俊逸的圣贤正用他高贵雅洁的手指在一下一下重重地拨击着一个不屈的灵魂,在龙飞凤舞地抒写他人格的篇章,在浓墨重彩地描画着他的刚直与尊严。然后,我又看见嵇康乘风而去。行走在风中,嵇康突然又回头轻轻地告诉我,他要去找那位在华阳亭偶然相遇的隐士。他想问那位隐士,他遵守誓言一直没将《广陵散》传给别人,即使他那极具音乐天赋的外甥多次提出要他为其传授《广陵散》他也没有答应,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可是,嵇康又怎会知晓?正因为他的外甥平时在窗外偷听时记下了《广陵散》的大部分曲谱,才得以让这首旷世名曲残存于世。至于《广陵散》真实的后半部分,却被嵇康永远地带走了。
    也不知嵇康什么时候才能漫游而归,再为世人弹一曲完整的《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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