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中篇小说——&lt七张红币&gt

个人日记


 (视频歌曲:映山红——宋祖英)
 
    谨以此文,献给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八十周年、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成立八十二周年----

 

七张红币

 .趟海者.
 

(一)

“轰隆隆……哗啦啦……”刺目的闪电挟着惊雷裹着暴雨,砸在了船坑这个小山村。狂风呼啸着从坑口外的大山沟卷来,一阵一阵地扫刮着屋后面的那片毛竹林,枝叶茂盛本就弯腰弓背的山竹,被一根根生生地折断,发出“噼里啪啦”的撕裂声。山脚下一排东歪西倒的土坯房,本就只有厅堂东头那三杠洞水房稀稀落落地住着六户人家,西头那三杠早就带着火烧的痕迹,在先前几十年的风雨中,只剩下残墙断壁,联着的厅堂一边,也已摇摇欲坠。此时,终抵不住一晚上狂风暴雨的肆虐,在凌晨那刻,像一头久病的老牛又被猛兽撕咬,摇摇晃晃地挣挺了几下后,只得闷哼一声轰然倒在地上。

清晨,四十多岁的甘贱牯,拄着伴随他二十多年、自从身长定型后就没有换过的、钉有铁掌的黄檀木拐,从倒塌了一边的厅堂隔壁洞水房走出,又架着他那没了脚盘的右腿,一拐一拐地朝厅堂外的大坪走去。当他抬眼朝厅堂一望,不很意外地怔了一下,口中不禁喃喃自语:“钻了,钻了,还是钻了……”(当地方言,倒塌叫“钻”)就一颠一颠地来到了房樑横竖、瓦桷翘天、泥砖遍地的厅堂前,呆滞的双目无奈地睃视着眼前的凄残。

突然,几米远瓦桷下的碎土坯中,露出一个酱色小包包的一角。甘贱牯不很经意地往前拄了两步,把右拐搭上土堆,左脚用力一蹬,右手用力一撑,左手顺势抓住了前方的木樑,然后把拐杖往前一伸,拨拉出土堆中的小包包。他弓下腰身放下拐杖,左手搭前右手一伸,把小包包拿在手上,身子往后一缩,顺势坐在潮湿的土堆上,仔细地端详着小包包。

小包包是油纸的,约两指大小,轻轻的,圈了几圈细麻绳,沾满了泥土。

甘贱牯似乎对又薄又轻的小包包没有太大的兴趣,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小包包肯定不是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就用手指揩了揩小包包上的泥土,还是有些好奇地拉开了还很结实的细麻绳,顺手把麻绳一丢,拆开了油纸,几张卷着的纸张露了出来。

没有上过学的甘贱牯,虽然四十多岁了还是大字不识几个,但他和所有没有文化的人一样,其他字不认识可钱币的字还是认得的。纸张上“伍分”、“壹角”的字样跃入了他的眼帘,不由打了个激灵,再仔细看看,又不像现行用的票子,压根就没有见过,不禁满脸疑惑。端详许久后又重新包了回去,往口袋一塞,拿起身旁的拐杖,挺起身子,目光朝前后左右再扫了一圈,看看有没有那位先人藏在土墙中的宝贝显现。当失望的目光难以停留后,才怏怏地拄着拐杖下了土堆。

甘贱牯回到自己屋里,坐在炕沿上,从口袋里掏出小包包打开,把纸张一张一张地摊在草席上再次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纸张共有七张,大小不一,虽然纸张完好无损,可是每张边角上有陈旧的血褐色,最上面的一张有大片的血褐色,好像被什么浸染过。纸张上的字他只认得数字“125”和文字“圆、角、分”,其他字不认识,算了一下合起来才两块钱。

可是当看到认识的“一九三二年、一九三三年、一九三四年”的小字时,甘贱牯的身子像触电一样突然一挺,口中迸出三个字:“红军票!”立刻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讲述过好几次的、藏在厅堂神位后面壁缝中的“红军票”的故事……

历史的书页翻向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惊天动地、永铭青史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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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二级文物——苏维埃货币(一元版正面)
 

(二)

在武夷山南脉中部,西面有一个名闻遐迩的地方——江西瑞金,这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革命中心,共和国的雏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在这里诞生,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从这里出发。

瑞金南部百余里的武夷山南脉山脚下,无数条大山沟中有一条叫船坑,隔壁是会昌县的富城乡,船坑东头翻过山脉,一面是福建省长汀县的红山乡,一面是福建省武平县的一个乡,所以船坑是两省四县交界的地方。

站在山顶上俯瞰船坑,活像一条十余里长、数里宽的大船,船尾侧边有一豁口,四周山上众多山泉聚成的小溪流,在沟底汇聚成小河,从豁口流向外面的山沟。小河两边有山沟里少有的大片开阔地,犹似船的底部,南舷中间底部有一凸起的平台,犹似船舱,看似立基建场的最佳处所。

一百多年前,甘贱牯的祖先陈氏从山那边好远的福建省上杭县,因反抗远房堂叔公地主依仗有钱有势,凌辱自己新婚的妻子,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准备好了干粮,揣着一条捂死了的小狗,翻墙入院踹开了地主的房间。在杀死了搂着丫鬟睡觉的地主、把地主胯下的那个祸根割下,塞在了小狗的嘴上,把小狗往地主身上一扔后,连夜带着妻子逃亡。

陈氏从上杭一路往西,躜山趟沟,风餐露宿,逃到了船坑东头大山脉顶上。朝西面一望,只见群山绵延、林海浩瀚,方圆数十里人烟稀少,又是另省地界,是处很好的避难之地。

家传风水之术的陈氏,自小就常常跟随大人行走,给人拣择阳宅阴地,也略懂些选阳择阴之要。面对条条大沟,大都沟壑深峭、山势险峻,而眼前这条山沟酷似巨船,犹如长盆,是装金载银的好地形。周围山深林密,利于隐居,沟底开阔也便于开垦,于是就留住了逃亡迁徙的脚步。

陈氏还曾经听前辈说过本姓历史传说,“钟、陈、赖、吴、甘”五姓本系一脉,就思忖着改名换姓更利隐居,想想“钟”姓是大姓较易出名、“赖”字有些不合口味、“吴”与“无”同音不想取用,而“甘”既是小姓又与“甜”常常联用,不是常说“甘甜甘甜”吗?就改姓“甘”了。

只可惜陈氏只是粗通风水之术,没有看出沟北这个豁口却是这条巨船之大忌,船最忌怕什么?漏水嘛!这个豁口犹如这条船的致命处,预示着在这里开基而居的人或将会有灭顶之灾。

甘贱牯的祖上经过一百多年一代又一代的辛勤劳苦,至清朝末期,沟底小河两边的开阔地及延伸的缓坡上,已是一百多亩粮田。船舱的平台部位,座落着一栋厅堂,厅堂两边各三杠洞水(当地一排房子称为“杠”,依厅堂而建的一排房屋叫“洞水”),每杠洞水有六间房屋,房前屋后的桃、李、梨、枣树丛中,还有一排排低矮的牛栏、猪圈、厕所,俨然成为周围几十里大山中不小的村子。

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船坑有二十多户百余口人。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革命风暴,席卷着赣南闽西的大部分地方,以瑞金为中心的中华苏维埃红色区域,无疑也覆盖了船坑这个小山村。

有着反抗血统的船坑人,在一九三四年“扩红”前,就有二十多名青年参加了红军,并有十多人牺牲在一、二、三、四次“反围剿”的战场上。第五次“反围剿”失利后,船坑籍的红军战士只剩下六人。

  红军长征前夕,这六人在其中一个排长的带领下,抬着身负重伤的甘贱牯的父亲甘祖德,全部回到了村里。两天后,这个红军排长带走了包括甘祖德年仅十六岁的弟弟在内的、村子里五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全部青壮男。

他们全部编入了中国工农红军“瑞金师”,为了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为了中国革命的胜利信念,踏上了北上的漫漫征途。

他们最终一个都没有回来,全部牺牲在艰苦卓绝的长征路上。

    全国解放后,经核实船坑参加红军的先后有三十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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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二级文物——苏维埃货币(一元版背面) 
 

(三)

一九三五年元月,红军长征后的三个月。

国民党反动派“清剿”苏区日益疯狂、残忍,大批的红军家属、原苏维埃干部、红军留余伤病员被捕杀。

国民党反动派对当时只有二十四万人口、就有数万人参加了红军、数万人是苏维埃干部和农民赤卫队的“红透了”的瑞金,更是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叫嚣“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

像船坑这样的全村青壮男都参加了红军的“全红村”,可想而知,将要遭受的一定是一场灭顶之灾。

春节前夕,国民党县保安团“清剿”大队的三十多名团丁,带着两挺机枪,在大队长“花癞痢”的率领下,在船坑外围各个村子“清剿”了好几天,当场屠杀了几名农会干部和红军家属,抓捕了十几人。

“清剿”中听说了船坑是个“全红村”,村子里只剩下女人、老人和小孩,青壮年男丁全部参加了红军。还听说红军长征前,有几个红军抬着一个伤员进了船坑。

这个对共产党、对红军有着刻骨仇恨的“花癞痢”,口中恶狠狠地蹦出四个字:“灭掉他们!”
    在一个阴霾笼罩、寒风凛冽的早上,安排几个团丁押着抓捕来的十几个“红犯”,先行押回县城,自己带着三十个团丁和两挺机枪,像疯狗一样扑向了船坑。

“花癞痢”是县城东一个华姓村庄的大地主、老保长的独生子,小时候一场大病后,头上又开始生疮,这几个疮结疤了,头上其他地方又生出几个疮来。因此,头上常年都涂着黑黑的药膏,十四、五岁时已是满头疮疤,只得常年带着一顶礼帽,遮盖着他那稀疏头发中大片不忍卒睹的疤痕。十四岁时,由于追摸他家佃户十五岁女儿刚刚凸起的奶子,摔了一跤,右脸被尖石扎破,又留下了一个梅花形疤痕,吓得佃户赶紧把女儿远嫁。

由于家里有钱有势,“花癞痢”自小就骄横跋扈,也被同村小孩“弃伙”。更是越大越长得猴嘴尖腮,又满头癞痢、脸挂花疤,遭人厌恶,产生心理扭曲,就经常欺负别人,以发泄对老天的不满和对相貌正常人的仇视。

十六、七岁起,“花癞痢”就开始拈花惹草。妇女们大多厌恶他的相貌和人品,但碍着他爹那老地主老保长的权财威势,在威逼利诱下,同村和邻村三十多岁以下的妇女大都被他调戏、糟蹋过。同村的年轻媳妇一是惧怕他的淫威、二是实在龌龊他的相貌体态,所以见他就躲。“花癞痢”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连本族姑娘和远房近堂的媳嫂也不放过。有一次乘一个远房堂兄外出,深夜翻墙进堂兄家欲奸污堂嫂,翻墙跳入院子时,踩在了一根旧瓦桷的锈铁钉上,左脚心扎了一个洞,发炎流了好几个月的脓才结口,好了后,走起路来又有点跛了。    
    
这还不够,整天游手好闲、非赌即嫖的“花癞痢”还经常腰揣大把银元,出入县城的烟馆妓院。用那些被他糟蹋过的妇女们的话说,就是“闭上眼睛侧过脸,就当死尸由狗舔”。   ——疮、脓、疤、伙,姓“华”,“华”与“花”谐音,人们就在背后叫他“花癞痢”。在当时的瑞金县,“花癞痢”可谓是臭名昭著、人神共愤                           红军在瑞金建立苏维埃政权后,“花癞痢”那老地主老保长父亲,因长期鱼肉乡民,欺压百姓,有多条血债,被苏维埃政府镇压。“花癞痢”虽也民愤极大,但还没有血债,共产党不搞株连,就在批斗了他几场后,交由农民赤卫队管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花癞痢”逃脱管制,回到自家宅院,在厅堂神龛后面的夹墙内,打开封好的青砖,取出一个装满了金银珠宝的匣子,逃往了广州。

红军长征后,已经在外几年的“花癞痢”,随着“还乡团”回到了瑞金,又在自家后院枣子树下挖起了另一处窖藏财宝,谋得了县保安团“清剿”大队的一个小队长一职,疯狂地向共产党、老百姓反攻倒算。

“花癞痢”怀着对共产党、红军的刻骨仇视,在折磨抓捕来的红军伤病员、苏区干部、红军家属时,不仅心狠手辣,更是人性泯灭、丧尽天良,发明了多种闻所未闻的酷刑:将房中楼板锯开一个能容纳一个人身体的洞口,将人身体的腋下以上置于洞口上部,两手一字横放钉于楼板上,腋下再垫木板悬住身体不致掉下,双脚悬空坠挂砖石,根据审讯情况添加砖石,人受此刑后,骨骼、关节、筋带松脱,非死必废,“花癞痢”取刑名为“千斤坠”;特意从油茶树上取得蚂蚁包(油茶树上的蚂蚁为“翘尾蚂蚁”,咬人十分难受),扎入布袋饿几天,审讯女囚时,把女囚双腿叉开立绑于柱,将蚂蚁包塞入女囚裤中后扎紧裤腿,饥饿的蚂蚁在女囚下身疯狂爬咬,且特别集中于阴部,使人欲死不能、痛苦万分,“花癞痢”取刑名为“蚂蚁爬树”。

由于“花癞痢”手段残忍,“剿”功卓著,不久就当上了“清剿”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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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二级文物——苏维埃货币(伍角版正面)
 

(四)

这天“花癞痢”带着三十名团丁来到船坑口外时,还是中午十二点,按山里人的生活、劳作规律,还有的人在田里或者山上干活。为了达到一网打尽的险恶目的,于是“花癞痢”带着团丁们拐进路边的一条小山沟,命令团丁们不许出声,一边吃干粮。待到中午一点钟时,刚好乡亲们全部在家正在吃午饭,团丁们突然蹿进了船坑。

“花癞痢”在船坑四周布置好警戒后,命令每四名团丁把住一条洞水,逐户搜查,把四十多位老百姓全部驱赶到厅堂外面的大坪上。

此时,等候在厅堂门口的“花癞痢”,阴沉着他那带花疤的脸,凶狠的目光朝人群扫了几圈。见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孩子,只有几个青年妇女和几个中年妇女,心想“全红村”的听说看来一点不假,不禁狠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于是恶狠狠地朝人群吆喝一声:“还有人呢?”

“还有人呢?”“花癞痢”又连喝几声,见没有人回应,更是恶毒地骂道:“男丁呢?是不是都死绝了!”又连着重复骂了几次。

甘贱牯的二伯公甘耀庭,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他平时性格耿直,脾气暴烈,说话声音特别大,一生就在大山里头,连县城都没有去过,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此时把身边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孙子往身边搂了搂,实在听不过如此恶毒的咒骂,就说了一句:“我们也是男丁嘛。”

“花癞痢”一听,更大声地喝问:“我是说后生!后生呢?都死绝了?”又连骂几句:“死绝了吗?死绝了吗……

甘耀庭怒目圆睁,按平时性格,他一定冲上去拼老命,可摸了摸身旁的两个小孙子,只得强压怒火,可嘴里还是不由自主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你才死绝了!”

没想到甘耀庭天生就是个大嗓子,虽然低声嘟囔,“花癞痢”还是听得真切,立即凶目一瞪,两眼似要冒出火来。于是把驳壳枪往腰间一插,“嗖”地一下从身旁的团丁手上抓过带刺刀的步枪,目露凶光地指着甘耀庭:“谁死绝了?谁死绝了?”见甘耀庭不吭声,又大声喝问:“你儿子呢?你有几个儿子?人呢?”

见甘耀庭不回答,“花癞痢”把刺刀指向他身边的小孩:“快说!我会问其他人,有一句假话我就把你两个孙子挑了!”

甘耀庭看了看指着孙子的明晃晃的刺刀,只得怒视着“花癞痢”,悻悻地说:“三个。都跟红军走了。”

“花癞痢”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把右脚往后退一步,猛的一蹬,“唰”地往前一刺,把刺刀扎进了甘耀庭的胸膛,嘴里还骂道:“老红鬼!我死绝了?我今天叫你死绝!”“悠”地又拔出刺刀,扎向了两个小孩……

旁边一个十余岁的小女孩,冲向“花癞痢”,抱住“花癞痢”的大腿咬了一口,“花癞痢”抬脚一甩,把小女孩摔在地上,回手一刺刀扎在小女孩肚子上,小女孩双手抱住刺刀,身子在痛苦地抽搐着……

人群中,甘耀庭的老伴和媳妇发疯似的冲向“花癞痢”,被几个团丁用枪托打翻在地,“花癞痢”又转身刺向了她们……

片刻间,“花癞痢”连杀六人,身上溅满了鲜血,向着被二十多个团丁用刺刀围着的人群发狂似的咆哮:“这就是跟着共匪、参加红军的下场!那家藏有红军伤员?赶紧说出来!否则,我就要灭掉你们这个‘全红村’!”

这时,甘贱牯的堂伯公——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在老伴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长官后生们都走了,就剩下我们这些老小了,求求您老放过我们吧!”

“你们都被共匪赤化了!放过你们?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花癞痢”边说边把手中沾满鲜血的步枪,往团丁手中一伸让团丁接住,又从腰间拔出手枪,一点一点地指着人群说:“有人看见共匪逃窜前抬回来一个伤员,是谁家的?藏在那里了?快说!”

嘴上一边说着话的“花癞痢”,一边用阴险的目光扫向人群,发现有几个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惊恐地看了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一下。

“嘿嘿!”“花癞痢”冷笑了一下,朝这个妇女走去。

这就是甘贱牯的奶奶、甘祖德的母亲,叫有发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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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二级文物——苏维埃货币(伍角版背面)
 

(五)

甘祖德的妻子山姑,近几个月来,每天总是早早地做好午饭,让四岁的女儿等着在田间劳作的奶奶,自己则赶紧扒拉几口,把连着刀鞘的砍刀往腰上一缠,背上一个装有食物的竹篓,手中提了把铁锥,去对面山背后的旧纸槽附近的山上,捡香菇和挖冬笋,也借机带食物给养伤的丈夫甘祖德。这天刚刚翻过山梁下到半山腰,“花癞痢”带领的团丁就进了村子,所以村子里发生的一切她全然不知,也逃过了这一劫。

这个苦命的女人,五年前才刚刚十六岁时,就从山那边的红山乡一个贫苦农民家里,“换”到了十九岁的甘祖德家。同时,十五岁的小姑——甘祖德的妹妹,也成为了山姑的大嫂。在经济极其落后、生活十分贫困、交通尤其闭塞的偏远山区,“换亲”与童养媳是解决婚姻问题、繁衍子嗣的两大主要途径。普通山民一家如果有几个男孩,没个女娃或者女娃少的话,他们中必将有人要承受清心寡欲、孤寂难熬的光棍生活。

年仅二十一岁的山姑,女儿已经四岁了。前年,由于当红军的大的小叔子牺牲了、丈夫马上又参加了红军,家里当时只剩下十四岁的小的小叔子是男丁。四十多岁的家婆,由于早年守寡,拉扯大了丈夫等四个孩子,被生活折磨得满身疾病、未老先衰,山姑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当时怀有身孕的山姑因劳累过度流产了。

此后山姑的丈夫一直在红军队伍上,红军长征前被抬回来,已经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丈夫在家养了个把月的伤后,已大有好转。听说山外对留余红军伤病员和红军游击队“清剿”得紧,就和二伯、家婆一商量,在一个月色明朗的晚上,把丈夫甘祖德抬到了船坑右侧十多里远、人迹罕至的旧纸槽茅棚里继续养伤。每天以捡香菇挖冬笋为名,左拐右拐地去旧纸槽照顾丈夫,也有时候白天打理田间农活,晚饭后带着吃的东西前往旧纸槽,次日早上回家。

山姑来到旧纸槽茅棚后,放下竹篓,把铁锥往草炕边一靠,解下腰间的砍刀,从背篓里取出带来的饭菜,看着甘祖德坐在地上有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铺了一张草席的草炕边上大口大口地吃着。

此时的甘祖德,精神抖擞,脸上泛着红光。经过三、四个月的休养,身上在第五次“反围剿”战斗中被炮弹炸烂的十几处伤口,在山里众多的草药治疗下,早已结疤。二伯隔三差五抓来的石蛙,炖上在山里随手可摘的山棘子,是最好的滋补品,早已把甘祖德原本快要干涸的体血补了回来。只是右脚腕骨被炮弹片削伤,由于伤及韧带,一时间难以痊愈,还要撑木棍行走。

甘祖德一边吃饭一边问山姑:“针线和扣子带来了吗?”

“带来了。”山姑从怀里掏出针线和扣子,回答道。

“去把稻草下的包袱拿出来”,甘祖德往嘴上夹了一块鸡蛋,用筷子指了指身旁的草席,边吃边说:“把我的军装扣子安好。”

坐在草炕旁边石头上的山姑“嗯”了一声,就坐到草炕边上,侧身弯腰掀开草席,扒开稻草,拿出一个粗布包袱,解开后就有一支压满子弹的手枪、一件已经很褴褛的红军军装上衣。

山姑摊开灰蓝色的军装看了看,满是窟窿和补丁,只有衣领上缝着的两片淡红色的红布条,还是那么耀眼夺目,特别是衣服上沾满了鲜血的痕迹,使山姑心里十分痛楚,就说:“衣服太烂了,不要了吧?”“不行!”甘祖德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即又斩钉截铁地说:“我是红军,就是死了也要穿这件衣服!”

“听二伯说,前几天晚上游击队来过人,背了些吃的就走了,告诫我们要多注意,刮民党‘清剿’很紧”,山姑一边缝着扣子一边说。

甘祖德听后,把右手的筷子往端碗的左手食指与中指间一夹,右手搭在山姑的肩膀上,深情地望着妻子削瘦的脸说:“大部队走了,还有游击队。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再苦再难也要坚持下去!”又看了看旁边的手枪,坚定地说:“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的生命是党的。我如果还能走,就去找队伍!”

山姑安好了扣子,把军装摊在草席上折叠时,感觉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缠了几圈细麻绳的酱色小油纸包,欲打开看看,旁边的丈夫就说:“这是几张‘红军票’,是三班长牺牲前交给我的,现在也不能用了,你拿回家里藏好。共产党、红军一定会回来的!”

“放心吧,我把它藏在……”山姑的脑海在急速地想藏的地方,突然想起来厅堂神位是没有人去动的,马上就说:“藏在厅堂神位后面的墙缝里吧。”说着就把小包包揣进了怀里。

“对对对……那个地方没有人去动”,甘祖德连声说道。又笑着向山姑说:“你还蛮晓得藏东西呢!”

山姑折好了衣服,用粗布包好放回稻草下面,一看手枪还在旁边,正欲再拿出包袱,甘祖德就说:“枪我等下放在枕头边的稻草下面吧。”

山姑坐在草炕边,搂了搂头发,微笑又有点羞涩地说:“我这个月没有来那个了,最近又常常呕心,可能……怀上了。”

甘祖德一听,赶紧把口中的饭菜囫囵一吞,放下饭碗,侧过身就把妻子搂在怀里,欣喜地说:“好啊……国民党杀不绝我们!只是更苦了你了……

山姑先是叹了口气,而后看着丈夫坚毅的脸和喜而带疚的目光,宽慰丈夫说:“你放心,只有我还有一口气,再苦再难也要把红军的后代养大!”说着就立起身,又告诫丈夫说:“不要拄着棍子乱走,就在这棚子里。我去隔壁的石蛙坑去捡些香菇。”边说边往腰间扎好砍刀,背起竹篓走出了茅棚,往纸槽隔壁的一条山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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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二级文物——苏维埃货币(贰角版正面)  
 

(六)

这时的“花癞痢”,脸挂阴笑,正朝有发娣走去。从人群中那惊恐地瞟向她的目光,就断定眼前这个女人,与自己今天要抓捕的重要目标——那个红军伤员有着重要关联。

“花癞痢”狡黠地盯着这个大约四十多岁的有发娣,旁边依着个小女孩,想必是她的孙女,拉着她的衣角在瑟瑟发抖。见她正侧过脸俯看着小女孩的头,一只手搂住小女孩的头,把脸埋向她的胯部,一只手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似乎既不忍看眼前的惨景,又安抚着小女孩,还躲避着自己的目光。

于是,“花癞痢”“嘿嘿”两声,提着驳壳枪,就过去把有发娣和她孙女推进了厅堂内,反身把门一关,用枪向侧身对着自己的有发娣头上一点:“你儿子呢?”

有发娣侧过头望着“花癞痢”那凶恶的花疤脸,正目露凶光地瞪着自己,又想了想门外躺在地上、还在汨汨流血的六具尸体,知道今天在这个凶神恶煞面前,自己是难逃一劫了。就仍然用双手护着孙女的头,乜了“花癞痢”一眼,坦然地回答:“跟红军走了。”

“又跟共匪走了?还有呢?”“花癞痢”怒喝一声,把眼睛瞪得更大。见有发娣不吭声,又朝有发娣大唬:“你把负伤的儿子藏那了?”

“不晓得!”有发娣又侧过头,怒视着“花癞痢”,倔犟地回答。

“不晓得?”“花癞痢”怒气冲冲地右手一抬,用枪托狠狠地往有发娣头上砸了下去,口中还恼怒地骂道:“去死吧!我叫你不晓得!”

有发娣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也带倒了孙女。

孙女发出的“哇哇”的惨叫声,使外面的人群骚动了一下,可是面对团丁们黑洞洞的枪口,和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乡亲们只得掩面而泣。

“花癞痢”把枪往腰间一插,右手发疯似的从地上拎起小女孩,左手狠狠抓住小女孩的头发喝问:“你妈妈呢?”

小女孩痛得“啊…………”大叫,两只小手本能地抓住“花癞痢”的衣袖。“花癞痢”又逼问一句:“你妈妈呢?不说杀掉你!”

小女孩一是忍不住剧烈疼痛,二是小孩天性不会撒谎,就边哭边说:“去……哎哟……哎哟哟……纸槽了……哎哟……

“纸槽?”“花癞痢”贼眼骨碌碌的一转,又厉声问小女孩:“纸槽在那里?”小女孩紧贴着话音说:“我不……哎哟……不晓得…………。”

“花癞痢”知道纸槽都是在偏远的、有竹山的山坑里,刚才自己进村子时先观察了一下,除屋后面有一蓬山竹外,周围看得见的地方没有竹山,纸槽离这里可能好远。小女孩这么小,一定没有去过纸槽。于是左手一松。小女孩大哭着扑在了有发娣身上,惨叫着:“奶奶…………奶奶……啊!啊……

这时,“花癞痢”打开厅堂大门,又从腰间拔出驳壳枪,朝人群扫了一遍,目光锁定在另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甘耀明身上,就招手叫了两个团丁过来嘀咕了两句。两个团丁和“花癞痢”上前把甘耀明揪出了人群,带到屋角逼问:“纸槽在那里?”

面对“花癞痢”突如其来的发问,甘耀明虽然心中警觉了一下,但他知道堂侄甘祖德被抬回来时,藏在了屋后的红薯窖里,也不知道转移到旧纸槽去了。面对眼前的境况,又无法不说纸槽在那里,于是手朝北面山上一指:“在山那边。”

“花癞痢”叫团丁看住甘祖德,自己返身回到大坪上,把两个手提驳壳枪的团丁小头目叫到身边交待了一番。

一个小头目就带着几名团丁、一挺机枪,把乡亲们往厅堂内驱赶,并把住厅堂前、后、侧门。乡亲们立即七手八脚对地上的有发娣掐人中、撕衣服包扎。另一个小头目集合其余二十来名团丁,在“花癞痢”指挥下,扛着另一挺机枪,押着甘耀明往北面山上跑去。

不到半个小时,团丁们气喘吁吁地上到山坳。“花癞痢”命令所有人隐蔽,自己细细观察了起来:只见大山逶迤、林海茫茫、杳无人烟;对面一条大山沟长着大片毛竹林;山窝处隐隐约约看得见有一个茅棚,茅棚边上有几口泛着水光的小池,“花癞痢”一看就知道那是浸沤嫩竹的池子,叫“料池”;茅棚边上有个木架架,那是造纸人脚踏木锥向石臼内舂竹料的扶手架,扶手架上凉晒了两件衣服,说明那个茅棚一定有人栖息。

“花癞痢”经过一番观察后,立刻傻眼了:山窝四面都是浩瀚林海,藤蔓交错,荆棘丛生;眼前这条唯一通向纸槽的小路,正面向山窝,如果被茅棚里的人发现对面有人来了,只要往茅棚后面竹林里一蹿,就如游龙入海。他不由自主地把左手伸向头部,摘下头上平时只有在睡觉时才摘下的帽子,用握枪的右手挠了挠布满疤痕的头皮,朝旁边瞟了一眼,正好有一个团丁张着嘴巴朝自己头上讪讪地看着,马上把帽子往头上一盖,瞪了那个团丁一眼,那个团丁赶紧把目光移开。

原来蹲着的“花癞痢”抬起身子,躲在山梁上的一棵树干后面,再细细地观察,发现自己右边山梁上有一条横的小山梁,直抵旧纸槽山窝斜对面,只要顺那条小山梁摸下去,就可以用机枪封住茅棚及其周围,茅棚里的人就插翅难逃。山梁上大多生长的是乔木,没有山坡上、山沟中那么多的灌木、荆棘和藤蔓,便于行动和接近。

“花癞痢”打定主意后,立即对跟随在身边的外号叫“骚牛牯”的小头目面授机宜,“骚牛牯”立刻带着几名团丁和机枪,随着那条小山梁摸了下去。

在“花癞痢”身后的甘耀明,此时意识到堂侄甘祖德一定是转移到了茅棚里养伤,就不顾一切地蹦了起来,向山窝那边大声喊:“祖德……刮民党来捉你了!”

“快跑”两字还没有出口,就被押着他的两个团丁按倒在地,反身冲过来的“花癞痢”,抢过一名团丁带刺刀的枪,对着甘耀明的背上、腰上狠狠地连扎几下,还在咬着牙的口中、从牙缝里蹦出:“我叫你喊……去死吧……我叫你喊!”

呼啸呜号的北风,覆盖了绵绵无尽的大山,搅动了此起彼伏的林涛,也淹没了甘耀明逆风而喊的喊声,茅棚里的甘祖德和石蛙坑里的山姑什么也没有听见。

    又一场灾难即将降临。

 图片
国家二级文物——苏维埃货币(贰角版背面)  
 

(七)

半个小时后,下到了山窝斜对面那条小山梁的“骚牛牯”,挥着帽子向“花癞痢”发出了到位的信号。“花癞痢”就立刻率领十几名团丁,沿着小路向旧纸槽方向扑了过去。

这时,甘祖德正撑着木棍从茅棚里出来,看了看阴霾的天空,似乎要下雨或者下雪。心里在想,快过年了,不是说“不下雪不过年”吗?也该下雪了。只是家里赤贫如洗,母亲病体怏怏,女儿还小,才十六岁的小弟又当红军去了,全靠妻子维持这个家,这个年更是不好过了。

一想起小弟,甘祖德心中就

文章评论

&雪儿&

不但诗词好,小说写得更生动!带走慢慢读,谢谢您

&雪儿&

不但诗词写得好,小说写得更生动!带走以后慢慢读,谢谢您了[em]e157[/em]

趟海者

@{uin:1908226561,nick:严帆} 谢谢主席鼓励。[em]e160[/em]

牧青

[em]e179[/em] [em]e160[/em]

蓝天

【排律】 【趟海者--与您共享的原创空间】 【蓝天】 【趟】水如同过世河, 【海】风山雨尽蹉跎。 【者】之乎也灵机少, 【与】并同和主意多。 【您】乃金毫摇钻玉, 【共】为铁体遏涛波。 【享】福最想原声版, 【的】确抄袭草满坡。 【原】始璞纯情袅袅, 【创】新奇妙意婆娑。 【空】前绝后违天理, 【间】隙成才掌大舵 【中华新韵二波】 趟海者 2014-4-24 20:51:25 ! 趟海者 2014-4-24 20:51:42 谢谢好友!

冰踪月影

好文章得大家分享,月影带走了,谢谢您!

写的真好。喜欢。我收了。

雅歌【淡网】

[url=http://soso2.gtimg.cn/sosopic/0/9480439601069059886/200][img]http://soso2.gtimg.cn/sosopic/0/9480439601069059886/200?pt=3&ek=1&kp=1&sce=0-12-12[/img][/url]看望朋友,虽然只是一个轻轻的问候,却是一片浓浓的真情,淡淡的牵挂时时萦扰在我的心里!雅歌祝愿朋友开心快乐每一天!

淑女蔷薇

[em]e176[/em] [em]e179[/em] [em]e142[/em] [em]e183[/em] 赞赏佳作!师友德才兼备!缅怀先烈,珍惜当下!师友合家幸福快乐如意!

烂笔头

初次翻了翻,角度新鲜,待细读后再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