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

桃花言败。

末了。

（一）
      “辰生，桃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桃花吧。”桃桃站在雪地上，拉我的手，她胖乎乎的手握得我生疼生疼的。
      “我不去。”
      “为什么啊？”
      “妈妈说有个算命的人跟我算过，我命煞桃花。”
      “什么是命煞桃花啊？”
      “我也不知道，估计就是桃花看多了就会死吧。”
      “哦，那我不要你去了，我一个人。”
      桃桃就在我眼前蹦蹦跳跳地远去，变成小黑点，然后又逐渐清晰起来。那一年，桃桃五岁。我也五岁。


      又是一年三月三，大雪纷飞，桃花开得如火如荼。
      “辰生，桃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桃花吧。”桃桃拉我的手，她手指触到我指尖的时候，温暖如她的笑容。面红耳赤，慌忙缩回手。“呵，都上高中了，还信自己命煞桃花啊？”
      “早已不信了，不过习惯了。”
      “习惯什么？习惯每年的三月三让我独自一个人去看桃花？”
      我无语。不记得从什么时候桃桃已经能把我逼迫如此。
      “辰生，我要走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桃花谢的时候我就要离开了，离开这，离开后山的桃花，离开你。我不知道，我将要去的地方会不会有桃花。你陪我去看一次吧。”
      “桃桃......”
      “算了，我一个人去吧。”十六岁的桃桃在我面前渐渐远去。桃桃已经亭亭玉立，已经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婀娜绰约。突然惶恐起来，好像她就会这么消失，再也不见。
      桃桃走了，在天亮前我敲开她家门前就已经走了。
      那年高三的寒假我收到桃生的信。她在信中写：“我是怕你说留下来我就失去了离开的勇气。桃花又开了，辰生，你还是不会陪我一起去看桃花的地对吗？你永远都是那样，事事冷漠，什么也不说，却又倔强地守着自己的执念。”我微笑。桃桃倒底是桃桃。我在印有“happy new year”的卡片上写：桃桃，我会的，我会陪你去看桃花的。然后把那张卡片和桃桃的信放在抽屉里，上面堆满了厚厚的高考模拟试卷。
      我站在高考的独木桥上，不能后退，只能前进，看身边的人纷纷落水。漠然。我得渡到对岸去。没有别的路。
      还是会收到桃桃的信：
      “辰生，我在寻找，寻找当年把我丢在桃花下的女人....”
      “辰生，我在这个城市看见桃花了，大片大片的。只是仍然没有你.......”
      “辰生，我找到一点线索了，找到一个女人，可是她说她当年丢下的是个男孩，不是女孩......”
      “辰生........”
      高考前夕，回家看到大伯家门前的柏枝、白花、人群。挤了进去，大伯，伯母都在，只是面若冰霜。茫然。然后就看见了一个盒子放在红绸上，上面放着桃桃的照片，唇红齿白，笑靥如花。我伸手去摸桃桃的脸，触到的是冷到骨髓的玻璃。母亲就突然哭了起来，歇斯底里地。没有人劝她。没有人说话，大伯却说了一句我一辈子记得的话：桃桃是为辰生死的。
      我转过身，面带微笑，“大伯，你说什么呢。大伯，你说什么呢。”终于喃喃。
      “辰生，你不是你妈亲生的，桃桃才是。你不过是18年前我在桃花树下拾到的孩子，拾到你的时候脐带还缠在你身上，桃桃才是你妈十月怀胎生于辰时的孩子。我们用桃桃换了你，对外说桃桃是拾到的，还取名桃桃。桃桃出去说要找她亲妈妈，结果就在那个城市出了车祸。”
      我转身看母亲，她哭声更大了，杀猪般地。“大伯，你说什么呢。”我对桃桃说。我看见桃桃拉我的手说：辰生，桃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桃花吧。
      “桃桃，我们一起去看桃花吧，后山的桃花又开了。我们一起去。我抱着你。”
      “辰生。你要干什么？”伯母过来抢桃桃的骨灰盒，我推她，她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人拦我。
      雪簌簌地下。后山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十年前的桃桃在桃花树下大声地念：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一年前的桃桃在桃花树下唱: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桃桃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每年在桃花树下蹁跹的时候我在山转角默默。我陪她看了十五年的桃花，她也不知道。桃桃过来拉我的手：辰生，我们一起去看桃花。      
      那一年的雪下了三天三夜，我砍了三天三夜的桃树，桃花似雪花般铺满厚厚一层的时候我把桃桃留在了后山，带着桃桃的一根骨头离开了小山村。
      走的时候，大伯拉住我：辰生，小时候我们就看出你绝非池中之物了，我们知道你迟早会离开的，只是不管到哪都要记着这永远是你的家。母亲哭得天昏地暗，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把她散到额前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的母亲大声的叫：辰生。辰生。还有那个酒喝得摇摇晃晃的男人的声音：哭什么哭？早告诉你是个赔钱货了，你还对他那么好，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还搭上自己的丫头。终于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可以醉酒后拿到什么东西就用什么打我，终于明白10岁那年家里面钱不见了那个男人为什么可以对我说我不交出钱就把我送派出所的话，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从没在他眼睛里看到慈爱。

（二）
      
      “辰生，你喜欢我吗？”嫣然呷一口咖啡，抬头问我。
      “喜欢。如果我不喜欢你你就没有机会认识我，更不会跟你坐在这喝咖啡。”我头也不抬。
      “那你爱过我吗？”“爱？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了。我信爱情，但是不会信我有爱情。我命煞桃花。”
      “看不出你这种写文字的人还信这个。不过我从你的文字中看出来了，你不是不信你的爱情，你只是害怕得到后又失去，你害怕受到伤害。你害怕是因为你受过伤对吗？”      
      “我最不喜欢女人自以为是。单我已经买过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仓惶离去是不是因为嫣然洞穿了我心思。嫣然是聪明的女子，对世事洞若观火，巧于察言观色，懂得适可而止。她是我唯一一个见过面的网友并能成为我认识不多的人当中的一个。三年了，她一直在我身边若即若离，她从不问我从哪来，是哪人，会不会离开这个城市。当然，我也从不打听她什么，我手机上唯一一个电话号码是她的。周末她会来我这过夜。她看通宵的蝶，我玩通宵的游戏或者打通宵的字。白天我们做爱，不说话，不吃任何东西。喝大瓶的纯净水。喝了然后又做，直到喝下去的纯净水全变成汗液，黏在彼此身上。周一至周五她会准时在每天下午五点打电话过来：辰生，我们去喝咖啡。然后说很多很多的话，我在一边听。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她是个妖精，喝咖啡时的她跟我做爱的她不是一个人。当然就算是妖精我仍然会跟她一起喝咖啡，一起把纯净水变成汗渍。
      “辰生，我要你。”凌晨一点我在电脑上工作的时候收到嫣然的短信。
      “今天周四，我要工作，而且现在是晚上。”信息发出去的时候，摁了关机键，直到屏幕暗下去。
      手指敲在键盘上，屏幕上出来的是嫣然两个字。Delete.屏幕上出现的又是嫣然。索性关了电脑，拿了烟坐在窗台上去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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