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

------25年后高唐二中17级3班重新点名

《曹长智》
个子不高
不怎么白
也不怎么胖
那年在北京街头看见那人时
我真想过去使劲拍着他的肩膀
大声地喊：老曹！
但我前几天见到的老曹
白了，我没想到的白
胖了，我没想到的胖
就是在人群中最像领导的那个家伙
那天的相机一按
几十年呼啦一下就过去了

《李玉洁》
洁净
文静
眼睛清澈
在许多男生眼里
李玉洁就像她的名字
是一块无瑕的玉
那时候
我们班男生也都是精美的石头
但是不如玉洁
那时候
我们身边的风是清的
审美的眸子单纯
我们借春天度着我们的好时光
春天借我们的心拔节它的绿

《李贵庆》
我心爱的少年郎
没有白马可骑
一袭白衣的少年
骑着一辆破自行车
在校园里拐弯抹角地转
把一场梦的开始
迷陷在另一个少年心里
“船上，我的刻痕还在
我落进水里的剑也一定还在”
几十年之后转出来时
这穗成熟的老棒子
懵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赵元立》
不知道我们当时
为什么叫他黏糊头
醉心于武侠的他
总扛着一支出墨太急的钢笔
当做行走江湖的利器
在他自己的构思里
他常常把突然滴出的墨团
想象成逐鹿的武林
他常常痛苦于独步无敌
现在
他在一座古庙里闭关修行
心
已有所皈依
但是他的两个孩子可以证明
他可不是吃素滴

《王其芹》
我陈年的箱底
应该还躺着几封少年的信
信中的窗户敞着外面的欣然
信纸里裹着的我
怦然于远方的邀约
现在
前五行的内容变成一个点
变成一条直线上虚拟的中心
望前望后两茫茫
我被生活淤埋呆滞的心
已经淡化了寻觅

《于月峰》
因为他的一篇文章
月峰缩成我心里的一滴泪
他感到的岁月里的苦啊
成行流淌
成行流淌的泪
忽然变成北京火车站的那个胖子
已经够高了还想再高
叫我们这样的矬子
一再仰望
他复活了我们课本里的一句话：
“生于忧患”
是的
因为忧患
他每天都在安乐着

《谭宝才》
久别的第一次重逢
谭宝才就占了我的便宜
被我叫了两次老师
当然还赖我们分别得太久
还怪我的脑子内存不足
还赖我的手抓得不紧
他就是一条鱼
我抓
我抓我抓
他跑
他跑他跑
嘿嘿最终跑进我的记忆
最终
我把属于他的帽子戴到他的头上

《刘明英》
因为你
我成了朱明瑛的粉丝
常常在虚幻中沿着那支歌
从北京回娘家
这些年
你回没回过咱二中那个娘家呢
咱那些房子
让人家给拆了
咱那些古树
让人家给砍了
哦，对了
要是还会见到我
你还认不认识
你家孩子的这个穷舅舅

《伦玉国》
那天接到伦玉国的电话
我就想到开脱：
不是我
是赵元立那小子太坏
把你伦玉国三个字顿成三个重音
并且把每个字都加上一个后缀
------“你”
好在老伦对往事儿只字未提
他对我说
“在网上看到了你的消息”
他的话让我更加相信网络的神奇
我们彼此移动得如此久远
只要一点点儿信号
犹可轻易联通
让我相信
最小化于我们心底的东西
随时会弹出全屏惊喜

《杨善强》
这次提到你
老师们就想到当年的头疼
我们都被拢着翅
顺垄顺畦地走在格子里
而你常常不安于那样的沉闷
常常提高老师的警惕
今天说起你的时候
老师们轻松了
而我却一直想问
现在的你
在哪
做什么
咋个情况呀

《宋希英》
世界这么小
高唐也就大不了
离校后
那么久才知道
叫我舅舅的
那孩子的姑姑是你
可是
世界说大又那么大
咱这亲戚又同学
离开学校
就再也互无信息
偶尔听我表姐你嫂子
说起你的只言片语
但不知道
这多年之后的现在
你的具体详细

《陈希利》
我总想劝他少喝一点
但他喝就是喝不醉
一瓶白酒入肚
头也不晕脸也不红
生活的滋味儿
他用杯筷细品慢尝
还有我觉得
他上学学的只是过日子
地头打井
路边栽树
一门心思开掘
他那一亩三分地的潜力
他说的话
都是算珠的响声
他用算珠
吧啦吧啦地拨弄着
他的小日子儿

《卞春霞》
空气新
露水清
遇到你的时候我庆幸是在早晨
朝霞与你的脸相映成辉
我心里也亮亮堂堂的
经历那么多风
现在变成雨了吧
身处生命之夏
稳定在自己的小窝里
滋润着属于你自己的小天地
偶尔也会照镜子吧
从镜子的深处
掏出沉淀结晶的迤逦

《王新坤》
我不是酿醋的
但他吃过我的醋
当然不是追女生啦
那时候的女生
最多只会被我们藏各自的心中
但他不与我比什么
他做了运动员
跳高又跳远
跳到四川又跳到大洋彼岸
与我们相隔十一二个小时的距离
与我们不同的到底在哪里
我从来没问过
他从来也没有说

《田申庚》
不魁伟不富态
那么一坐还是藏不住老板的气质
不卑不亢
但没挡住岁月的侵蚀
他的生活他可以坦然扛起
在疾病面前
他可以忍着疼痛
但忍不住他的腰脊
渐渐弯下来
是啊
人生的许许多多
正如他说的他的病情
只有无奈地承受
没有逆转

《赵德兴》
二十多年以前没弄清你住在哪里
二十多年之后的现在
知道你工作在我们村前的看守所里
是呀
最近这几年新建的看守所
占了我们许多土地
没来得及问你的职位
和你的具体工作
但我知道看守所看守的
不是我们的村子
它是一种国家机器
无论如何
你也只这机器上的一个小零件
既然这么近
如果我回家一定会请你
到我们村里坐坐
不然怕是没机会了
我们村很快就要消失了
这正是我
惴惴不安的问题

《闫立新》
被时间漂泊到现在
我只知道你是南韩的了
我这里说的南韩当然不是韩国
当时的韩国
在我们课本里叫南朝鲜
原因很简单
我村附近有个韩庄
你们那个韩庄相对靠南
然后照着我的脑袋
我还是别打了
本来不清楚的头脑
越打会越糊涂的

《牛保国》
那时候我们都叫你老牛
接近三十年之后再见到你时
你反而对不住我们对你的尊称
并且比那时更年轻
油头粉面地双手插兜
你得意
你一得意就激动
激动起来你站着也会跷二郎腿
浑身哆嗦
老牛
你得瑟啥呀
你不就是比俺有钱么
你不就是显得比俺们年轻
比俺们帅吗
你以为你是真的牛呀

农耕时代已过去
真牛只剩下被宰的份儿了
除非你是奶牛
后悔是公的了吧
不过不用害怕
在这里我也就是轻轻一逗
是的
不是那个“斗”

《赵延征》
在北京
偶尔的同学小聚上
听说到赵延征
我的心怔了一下
下意识四处找了找
仿佛有人叫我的名字
当然不会看到惊喜
估计真看到
也不会是惊喜了
几十年啦
让多少熟悉变得陌生
我的心
还是指向叫坟台
我不知道
那村庄为啥叫坟台
但知道村外肯定有许多土坟
好在我们都还在坟外面

《刘德华》
我总是羡慕你
家离学校近
你说没有关系
来来回回的有我陪着你
可是每次离校
你出清平城就停下了
剩我自己
走在“漫漫其修远兮”的路上
朝着高唐城里的方向
这次我看到
你们村原来被风滚动的沙土岗
已然消失了
我心颇有感触
在时代的风中飘荡
我们何尝不是一粒粒尘土呢

《王群峰》
有一天我开车在路上
追了另一辆车的尾
我想调头逃掉
那车上的汉子薅住我的衣领
“你的驾驶证呢？”
我说“你的呢？”
是他手快先掏了出来：王群峰
“王群峰？
在高唐二中读过书？
17级3班？”
同时他也看到我的名字
然后，你懂的
------这是我虚构的一个场景
不过也不是绝对没有
发生的可能

《庄广芝》
没见到马颊河
我就先听见马颊河的水声
从你的一篇短文里
我还看见一幅马河夜色图
图中的欢声笑语
一直穿透厚厚的时间
出现在这首诗里
那样的图景
我是真的不愿意离开
要是有时间
请代替我多看看马颊河吧
然后我们一起祈祷：
多年以后
马颊河的水还是那么清
多年以后
马颊河的水依然滋润着我们的日子

《沈凤全》
听说连名字都改了
你不会是怕我吧
还别说
所有同学当中我最想的就是你
写到这里我才意识到
我记你记住的是“仇恨”
不过这小仇恨也蛮好的
让我想你想了半辈子
下半辈子也不会忘掉你
此时请允许我做一次阿Q吧：
我左手打你的头歪向右边
紧接着
我右手打你的头歪向左边
但你不能怪我
谁让你当初把我欺负哭了呢
我就是得理不饶人
哈哈，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唐玉胜》
那么久后的偶尔得见
没能让我记清你的模样
但在视频里看到的你的笑
让我不能忘记
看到你
我就想到我的田园时光
闲了
出去挣几个小钱儿
忙时
就好好伺候那几亩地
人到中年了
日子过得不温不火
俯首甘为老黄牛
肩负担子送日月
生活的甘苦一笑了之
没必要细细诉说

《康传国》
走出校门
这家伙升级了
变成俺老孙的老师
教我养蘑菇
之后他丢下我拐弯儿上班去了
年前巧遇他时
他说他早已变身领导
管着数以千计的鸡
重复着进鸡苗、出成鸡的程序
像我们当年
走在数理化史地生的课程表里
这么多年他一直追着生活
他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脚
走在向上的途中

《吕艳红》
因为你
我总会想到荷花
出淤泥不染的那种
但想不出那时候的淤泥在哪里
“当是时也”
我们呼吸的空气干净
我们的村子干净
我们的学校干净
就连我们踩着的土地
也干干净净的
对啦，荷的特点
还有不蔓不枝的专一
这个傻得可爱的小女生
（我一说她傻
肯定会得罪我们全班师生
我就这么说
谁爱咋地就咋地吧）
一门心思开她的花
她的花一开
我们的眼里就都是艳红

《崔春杰》
从名字上就看得出
这是个善于怀春的家伙
心里怀着春
还总嫌春天来得太慢
他不是一只什么鸟
但他是崔（催）呀
我相信我们人生的春天
是被他催走的
也许他是着急去看他陕西的那片榆林吧
不过不久就后悔了
老是抱怨
榆林飘落的不过是一些榆钱儿
榆钱儿一落春天就不再
可他偏偏愿意重温过景的纯洁
他总有办法
让凋零的花瓣倒回含苞待放的蕊
倒回枝头
他总有办法
让他心底的柳絮纷扬
纷扬的柳絮暴露了这个外表刚性的汉子
内心的柔软

《刘青梅》
我常常在我的回望里
看到我后排座位上的我自己
我的目光和心思
由你的反射而萌动
而循环着我身心的发育
但你和我的关系
止于同是属猴
然后
时间加速了的车轮
把我们甩成风马牛
没再相及
把我的追寻甩向青海
却不会在那里着地

《梁红岩》
这么多年还是小个子
看来多少年之后
仍旧是个小个子了
多少年了
他早就做了一个村子里的王
看他稳稳的样子
看他的言谈举止
听他说话的内容
真像电视剧《乡村名流》里的乡村名流
他让我重新审视曾同学的少年
已经撑起一座座大厦

《曹殿旺》
我们的缘分更深一些
你哥叫殿军
我哥也叫殿军
我们是殿字辈儿的兄弟
我们的相处更久
我们都属于曾经的赵庄
我们初中时就在一起
现在你牛了
当老板就当老板呗
可是你干嘛呀兄弟
做着一种生意
又做另一种生意
还让别人活不活呀

《孙若芬》
我把脑瓢扣过来磕打
不行
还是没找到一点痕迹
“这是咋的啦
脑子还不好使了”
呵呵，该死的我
当初都干什么着来
弄得我现在只有尴尬着笑脸
凑过去
像本山大叔对着毕姥爷那样
小声嘟囔着：
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
我也姓孙

《赵天峰》
手机短信的交流没有声音
也不知而今的形影
脑子里依然是
清瘦的白，小胡子儿
至于他长发小分头儿的帅
是我今天才觉出的生涩
此外
时间太深
模糊了形容
时间太久
想象不出变化的结果
一想起那时贵庆嘴里“天峰”两个字的声音
我的时间就会停住
任思想漫天找寻

《李绍顺》
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
看得出你的根
比我扎得更深一些
在黄土上一个一个地踩着脚印
一年年收获着风雨四季
我总是想看看咱们家园的风
总是想看看风中的你
一看
就把我自己看成无根的云
就这样在外面飘着
不着边际

《康彩琴》
她说过的话
稀释于时间的久远

她因而在我记忆里变成
少言寡语的女孩儿
像冬天
隐于土中的笋
这么多年了
就这样保持着她自己的新鲜
直到再见面时的现在
我眼前清秀的竹
提醒我此时身处的季节
是春天

《史长路》
原来干瘦的少年
而今不干了
但依然坚持瘦
时间夯实了他的肉
之后
渗入他的骨头
但会从眼里流露出来
没有丝毫的谦
满满的都是虚（我这样说他，都不要告诉他呦）
是的
卞老师说的没错
路过他家门口
无论老师还是同学
他都会躲起来
装作没看见

《商进军》
透过你的眼神儿
我总是看到轻蔑
事实上你从没对谁看不起
你的话很少
你的心很执着
向着你认准的方向努力
捧着自己的脑袋你往上拔
把自己的脚
从泥土中拔离

《李桂新》
离开学校以后
他去了北京
我到北京的时候
他又去了兰州
踏上至今没见回头的寻亲路
听说
他迷路了
找不到回来的方向
他住过的村子
也断了他的消息
让我们手里攥着一团断线
漫天寻觅飞走的风筝

《韩金武》
到现在我也没弄清
他的三个字
是韩金武还是韩金吾
但以后也没必要了
我想他不会和我计较的
他是来自黄土的汉子
早在几年前
他又急匆匆地回归大地
唉——！
真不知道他着什么急
这性急的家伙
令我们唏嘘了好久
令我们的平碌戛然而止了好久
敛起我们不切实际的翅膀
他的形象越是模糊
他的名字就越是清晰

2013.03.17


孙殿英：1968年生于山东高唐。有三百余篇（首）诗文作品发表于《绿风》诗刊、《北京文学》、《北京晚报》、《大众阅读报》、《散文诗》、《诗选刊》、《山东青年报》、《昌平文艺》、《鲁西诗人》、《东方烟草报》、《语文报。书法版》等数十家报刊。高唐民间小报《人生文学报》编委。聊城市诗人协会会员。暂住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