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间

                                            《睡莲》

                                               文/水云间

   今夜，有点凉，月亮隐到云层里去了，黑且安静。

   我坐在窗边，一遍又一遍地听着《睡莲》，欲罢不能。王蕾清扬的吟唱，和着二胡，牵出淡淡的哀愁，如水般，慢慢浸透了我的全身，心一点一点，被缠绕，被拉扯，微痛。莫名的，就想要落泪。

  一直觉得，二胡是种非常奇妙的乐器——用马尾毛做的琴弓，在两根钢制的弦中间摩擦，发出的声音，竟凄凄然，如泣如诉，最能表达哀怨的情怀啊。

  曲子开头是清丽的古筝，轻挑慢捻，叮叮咚咚，如微风拂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又似山涧小溪，自青石上，潺潺流过。 随后，婉转绵长的二胡声响起，一声声，是锦帛撕裂开来的惆怅，搅得人愁肠百结。而最让人心动的，却是女子和着二胡，深情的低吟浅唱，这是怎样一种天籁之音啊，仿佛月夜下，风吹来，树叶与风交织，发出的簌簌声，更是那，长了几千年的大树，枝桠交错纠结，寂寂伸向天空的缠绵。 我的心就这样，在夜色中，曲子里，忧伤地沉陷，不能自拔。

  乐曲缓缓流淌，女声忽远忽近，在琴音里，淡入浅出。我分明看到了，一泓幽深的潭水里，清淡的睡莲， 静静地绽放，绽放了百年千年，可又有谁知，这守着红尘，旷世的寂寞和美丽？ 清且冷的月光洒下来，微微涟漪，是她泛起的轻愁么？伴着音韵的叹息，她合了花瓣，枕着碧波，入睡。 却月光照无眠。

 我亦看见，那个如莲的女子，和爱的人分离，心上人，别了她，隔了万水千山去。寒夜，一盏灯如豆，她独自守着窗儿，盼郎归，“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绵绵不尽的相思啊， 如檐下雨滴，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知否，思君催人老，可这又何妨？ 尘世里的爱，原本就说不清的，爱就是爱了，爱着那人，便念着那人的好，见到他，欢喜的心，会低到尘埃里去，然后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于是，有了戚夫人对刘邦呼出的，“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惊天誓言；亦有了，慧娘苦等萧郎无果后的香消玉损；更有女子化作石头，站在山巅，日日盼夫回的经典传说……  原来，这痴情女子的爱与哀愁，最深最痛，它坚如磐石，亦圣洁如莲啊。

乐曲继续萦绕、低回，然后，青烟般，向高远深邃的天际飘散。间或，叮咚的古筝声，如玉珠，轻轻滑落在二胡的凝噎里，这清亮，是苍凉底色中的，一抹新绿。  

我不禁想起外祖母来。 旧日里，她也曾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姐，打小聪颖漂亮，善女红。 一日，晴方好，她坐在屋前，低头细细绣着并蒂的睡莲，抬眼，看见了骑着白马,迎面而来的外祖父，金粉似的阳光里，显出的是怎样一个清俊的男人啊， 他朝她微笑，她亦顿生欢喜，心尖尖上开出花来。不久，便随着他去了穷乡僻壤，又心甘情愿,为他生了十个孩子。他娶她，她只有十四岁，结婚那天，外祖父家门口，满池的莲花，粉粉、白白，开得最是艳丽。 后来，战火纷争，两边家境日益困窘， 外祖父自此劳累忧愁，一病不起，四十不到，就撒手人寰了。 外祖母守着几亩薄田，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儿女们，直至老去，也没有再嫁。 关于外祖父，她很少提起，只是殷殷伺弄着门前，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莲花。

 小时候，有几回，我随了娘去乡下小住，时常看见老了的外祖母，独自站在塘边，面对一池莲花，愣愣发呆，神情寂寥。 现在，全然明白了，她一直是惦记着外祖父的，后半生的光景，不是飞花过，是更深漏长。 青灯孤影里，陪伴外祖母的，是层层叠叠的思念啊。“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失了爱的外祖母，亦是红尘里，一朵寂寞的睡莲开。

 长夜凄凄，此刻，多少尘世的爱恨情仇，都随着这幽婉的音韵，化作缕缕叹息，烟云般，消散了。 而我的心却仍载着哀愁，在乐曲深深处，百转千回。 曲终，人未散——寂然里，那朵隔水相望，等爱的睡莲，仍静静地，开在了我的心头。

                                                                                 （水云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