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人生

海参崴自由港：不定的金号角

似乎是从2012年秋天的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APEC峰会前夕起，曾被远东俄罗斯人伤心地称作“被莫斯科遗忘20年城市”的前苏联太平洋舰队总部所在地、远东要塞海参崴，就忽然被各种各样的宏伟蓝图、美好前景规划所包围，且这一切都不仅仅限于纸上谈兵：两座斜拉索桥在这座城市的海滨拔地而起，原本几乎是一块大石头的俄罗斯岛被变戏法般改造成绿树葱茏的APEC峰会主会场，和后来的远东联邦大学校园，仅仅俄联邦政府就斥资200多亿美元，为原本市容陈旧、基础设施捉襟见肘的海参崴修建了第二机场和大量新建公路，以及饮水净化系统。当然，政府的目的是搭台，希望的是有国内外资金前来这座发展滞后城市“唱戏”，因此“官商合办”的两座海参崴凯悦酒店曾令各级俄政府官员感到振奋。

然而上至普京、梅德韦杰夫（当时前者是总理后者是总统， 如今换了个，不过反正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下至海参崴所属的远东联邦管区、滨海边疆区及海参崴市政府，在这两年多时间里似乎被各种不同的蓝图、规划弄得有些乱花迷人眼，徘徊在各种各样的城市功能定位中摇摆、犹豫：普京最初似乎将之定位为一个自由贸易门户，他2012年亲自撰文投稿《华尔街日报》，宣称俄远东地区将成为俄所主导的“俄白哈关税同盟”（即如今所称的范围扩大的“欧亚经济共同体”）连接欧亚的桥头堡，表示将大力发展俄欧亚之间的交通运输能力，力争在2020年前将西伯利亚铁路和北冰洋航线运力提升五倍，但这个宏大规划似乎随着APEC的远去而逐渐“虚化”，取而代之的是“远东油气输出窗口”和“海参崴旅游自贸中心”等各色新提法、新概念，而最终从法律层面被“敲定”的，则似乎是个兼收并蓄、五方杂糅的大拼盘。

7月13日，普京签署了将海参崴建成自由港的联邦法律，并赋予自由港以“单一窗口”办理招商引资手续、简化签证准入和过境手续、减免关税和建立关税自由区、允许开放博彩业等特别权利。

海参崴自由港并非局限于海参崴市，而是一个包含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全部22个县中15个、全部近200万人口中约75%的庞然大物，并包含四个崭新的功能区块：物流区，包括两座机场和港口；工业区；科技产业区；旅游商贸娱乐区，包括豪华酒店、免税店和机场。

很显然，这个最新出炉的海参崴自由港蓝图，是糅合此前所有各版本蓝图、规划并加以放大后的集成体，这样一个集成体的定位——或按照NBA术语是“参照模板”也同样显得有些首鼠两端：俄罗斯远东当地媒体近期连篇累牍，称海参崴将在未来成为“釜山和澳门”。

如果说，2012年前后普京提出“太平洋门户计划”，借APEC峰会东风“推销”海参崴发展蓝图，其目的首先是吸引外资发展滞后地区，其次是搭上远东高速发展的快车，此外还包含借发展谋巩固，减少远东俄罗斯族居民不断回流俄罗斯欧洲部分所造成的综合冲击效应，抵消周边国家对俄远东地区影响力的增长等，是一个“锦上添花”的计划，那么如今这个自由港规划则是在“太平洋门户计划”两年多来雷声大雨点小、乌克兰危机的综合效应导致俄陷入外交孤立，欧亚经济共同体也因乌克兰退出和种种不应变得有些“水土不服”的背景下，普京谋求借远东门户开放打破外来封锁和引资困境、在经济上另辟蹊径的“救命大招”，正因如此，自由港蓝图提出虽晚但推进甚速，且采取了“澳门+釜山”齐头并进的“大拼盘”模式，更不顾可能的副作用，祭起了最“速效”但也最富争议的“开赌场”大招。

对于这个“大拼盘”俄各级政府上上下下显得踌躇满志，志在必得。

普京在6月19日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首次全面、详尽公开勾勒了海参崴自由港的蓝图，并表示自由港居民将获得“充分的优惠”，不仅包括税负优惠，也包括签证制度的简化、边控措施的放松，以及自由关税区的种种便利，他热情洋溢地表示“外国投资者会在这里看到一片新投资热土正在形成。

远东联邦管区总统代表特鲁特涅夫（Yury Trutnev）则表示，海参崴自由港所推行的“行政程序一站式管理”会让外国投资者感到极大便利，并因此具备足够的竞争优势和吸引力，他还称当地有关部门正“认真研究”周边亚太国家在税收、行政法规、海关制度和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体制优点，并承诺“兼收并蓄”。

总之，俄联邦上上下下的各级行政机构、官员都毫不含蓄地重复一句话——这里已经“一切成熟”，只等外国投资者带着钱和项目进来了。

似乎还嫌声势不够足，俄已筹划在9月于海参崴召开“第一东方经济论坛”（the first Eastern Economic Forum），普京总统府的官员表示，这一论坛的要旨，就是“不失时机地向亚太和世界推介海参崴自由港的投资机会”。

然而对于这个最新的“大而全”蓝图，人们似乎颇有些争议。

“大而全”本身就是一个争议：澳门和釜山当然都是成功自由港的典范，但二者间的差异实在太大了，前者曾经是远东重要商埠——但那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如今则近乎执着地发展旅游博彩这“一招鲜”，而釜山自开埠至今一直以商贸立埠，旅游休闲等功能则聊胜于无，不同的发展模式，管理和配套服务的要求也迥异，海参崴不过是个人口百万上下、基础设施方兴未艾的中型城市，强行搞“澳门+釜山”的组合，其结果很可能在一个小小躯体内植入两套互相干扰的循环系统，更何况这个自由港似乎还雄心勃勃地打算“嫁接”巴黎（免税商业）、硅谷（高科技产业）等的因子呢？

尽管从普京到海参崴市长普什卡约夫（Igor Poushkaryov）都不厌其烦地试图让外国潜在投资者放心，新的自由港将具备前所未有的行政效率和廉洁作风，并罗列了各种制度和法规的保证，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没显现出多少说服力。，正如BBC等外媒所评述的，俄罗斯外资近年来的减少，制裁仅是其中一个因素，更大的因素在于充斥俄罗斯各地的官僚主义、贪腐和行政效率低下，法规也好、制度也罢，名义上存在而实则“不好使”在俄罗斯已是常识性问题，新的自由港并没有在这方面显示出改革的勇气和诚意，从架构到管理，仍然是旧的、既有的一套人马和体系在做，那么凭什么让大家相信，仅仅换了个包装，他们就可以脱胎换骨了？

2012年的海参崴上一次“大跃进”，尽管为海参崴打造了全新的天际线，建造了美轮美奂的APEC会场，但坑洼不平的人行道和破烂房屋100米外就随处可见，而当地人渴望的新产业、新住房、新学校和新幼儿园更不知在何处，如今近3年过去，当初号称“为APEC配套”的两座凯悦酒店仍处于准瘫痪状态，而长达1872米、斥资13亿美元的俄罗斯岛斜拉索桥，连接的只是市区和一个至今只有5000常住人口的小社区。许多当地人讥讽地将“APEC样板工程”称之为“波将金村”（粉饰太平的表面文章），谁又能保证新的“自由港样板工程”不会又变成更大的“波将金村”——何况这次看来普京打算让外国人买最大的单？

当然跃跃欲试的投资者总是有的，比如澳门何氏背景的伍丰集团已斥资在海参崴营造赌场“水晶老虎宫殿”，其一期预定8月开业，二期则计划在2018年2-3月开张，日本LIDA也表示有意斥资3.8-4.5亿美元兴建高尔夫球场，此外，当地人津津乐道的还有两座中国房地产商投资的高层公寓，除此以外，还有“烂尾楼”两座凯悦酒店的重启，以及歌剧院、芭蕾舞剧院、海洋馆……等蓝图上可以看见的东西，但这些“好东西”的钱哪里来？目前入场的外资几乎都集中在“短平快”的住宅、赌场等项目上，而另一些重要基础设施普京已表示“主要靠地方筹措”，途径包括招商引资、土地批租等，但倘俄行政机构和窗口部门“恶评”依旧，只怕哪条渠道都不足以筹措到能撑起如此宏大自由港蓝图的巨资。

事实上不论海参崴自由港还是俄罗斯远东地区，对于他们亟欲吸引的境外人士而言都过于陌生，对俄罗斯热情洋溢推出的“海参崴自由港套餐”，他们不仅仅是至今保持冷静和谨慎，甚至可以说冷淡、冷漠：在欧美日主要媒体上海参崴自由港的相关报道稀稀拉拉，个别给予大篇幅报道的媒体，其报道内容也显得粗糙、漫不经心，甚至错误百出，如刊登长篇专稿的BBC，其记者萨克尔（Steven Thacker）7月8日在这篇专稿中称，滨海边疆区行政长官“近期”因贪腐被革职，而海参崴市长则“刚刚”因一起手榴弹爆炸事件更换，前者他只说对了一半（现任滨海边疆区行政长官米克鲁谢夫斯基Vladimir Miklushevsky的确是接替了被指控贪腐的前任达金Sergey Darkin，可那是2012年上半年的事了），后者则完全不知所云（现任市长普什卡约夫早在2008年就取代了因被指控一系列刑事案而“下课”的前市长尼古拉耶夫Vladimir Nikolayev，当然，手榴弹的确是有炸过，但在此之前那位前任市长已经被解职，何况2008年距今7年之久，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最近”），窥一斑，知全豹，对海参崴自由港话题相对重视的老资格外媒BBC的“相关情报力”尚不过如此，其它则可想而知，如此单薄的新闻力度，又能为海参崴自由港“炸”来几条“外国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