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柯:空谷的微音——文心(二)

个人日记

图片
 

    龄官,《红楼梦》中酷似黛玉的唱戏女孩,令人铭心,她独自在雨中蔷薇下一遍遍画“蔷”(贾蔷),看痴了贾宝玉,那一刻他才知“各人得各人的眼泪”,本是人间情爱的实祗。如果说秦可卿是性启蒙者,林妹妹是灵魂知已,龄官算是他的情感勘察师,为他丈量出爱情各有方向各有尺度。
    
高翔,扬州八怪之一,是春节里数次想到的古人,八人都可爱,体己来说最感亲近的是他。尤喜他的生活方式与精神境界,有谁比他更爱日常?“山盹睡迟三市晓”“卧听儿读妻织屦”,不传奇,不艺术,怪得平静。有谁比他更纯粹?足不出城,内心纳得起高山活水,笔底翻滚出大江大河,一挥一洒都是胸襟。
    
因《在细雨中呼喊》,我喜爱余华。两年前四位作家来校讲座,其中有他,衣着朴素,头发稍显蓬乱,发言状态是即兴的,对提问有一句说一句,整个人质朴,实沉,兼少许木讷感,真好,他不是一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人。曾读到他的生活很常态,真好,一个人通往深广,不必强将道路拧成绳索、危崖、异途。
    
文贵简净,也怕太简净,剔得离了地气。这好比住在过于洁净的旅店,漆味犹存,簇新得陌生,不见尘屑,下脚入室都似乎是一种亵染,每一个箱柜空空荡荡,如荒凉的洞穴,每一处细节,都礼节又疏离,无言提醒着,你与这一窗一几一床一被之间,来是偶然,去也是偶然,交托不了多长的光阴,你只是它的过客。
    
所喜文字,简净是根,又保留着有生命感的细枝末节。就像是家,窗明几净,让人感觉亮堂,厅房,总有几样旧物随性地溢出,厨房,隔年的一二瓶罐还倚在角落,少许的凌乱,像春风来时那一片扫不尽的乱红烟絮,透着尘气,人气,真气,就是那么有体温的,有情绪的,有生机的,来来回回地荡涤着生生不息。
    
18491222这一天,陀斯妥耶夫斯基被宣判死刑,同一天,在刑场改判为服役,心理上真实地死过一回。如此陡峭的人生,世上有几人经过?他作品那些逼至绝处的灵魂拷问,也许正出自尖锋时刻的个体体验。巨大的惊恐,在生命下坠时,如一渊黑洞,让人在失重的临界点,再无处规避生死的善恶的出口。
    
好作品该是怎样的颜色?是满天繁春?还是黑白二色?思量,遮蔽与虚假,常暗通款曲;绝对与粗暴,或一纸之间,好与之隔岸相向。愿,是在看见一个完整的世界,途经复杂,幽暗,莫测之境,一路存疑,自省,探寻,不止于单一的薄纯,不坠入杂芜的乱渊,因着光照粹炼如归,一路曲折地向善,尚美,趋真。
    
柴静的文字洞见敏锐,语言干净得只留枝干,在极其克制之间,饱含深情。刚读到这篇《而我却今天才知道他的存在》,纪念科学家叶启孙,为中国知识分子之殇,一悲。刚读到《自由就是脑子里没障碍》,她采写民谣歌手周云蓬。我想起民间一个说话:打蛇打七寸。她落笔一瞬就落在七寸上。
    
一个时代里,真的遗世独立者必持小舟从此逝的决意,向死而生,放下此岸的我执,转向心中的世界。王国维沉水遗言:“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自屈原起这样的绝响世代有余音。谁说生命只论长度?死亡面前,人人有份。尊严的死亡,在肉身的凋零里,有灵魂的飞升。
    
“施比受更为有福。”《圣经 .使徒行传》2035节如是说。当寡妇摸出自己的两枚铜钱去奉献,当母亲为了饥饿的婴儿忘了羞怯打开衣襟当众哺乳,当父亲在现世的艰难中沉默地为妻儿遮风挡雨,当一个人在朋友走投无路时将自己做为一展夜灯递过去……爱与幸福,真是人伸出去而非掠回来的那只有体温的手。
    
少年时诸子百家中格外推崇墨子,喜他棉裳布履的作派,兼爱非攻的胸怀。后读其《非乐》有所审视,他言音乐“不中万民之利”,指艺术导致国衰民败,这种认识存有功利主义的狭隘性。每个人都可以有两种需求,一个生存之碗,一朵精神之花,无论贫富贵贱,艺术当如空气流动,任世人呼吸尽享。
    
比喻识人。俞平伯《燕知草》序称有的文字“像吴山四景园驰名的油酥饼”,绘的是舌是胃,入口即化的质感,透露出一个好吃之人;文字常以花作喻的,想那落笔的必是尚美之人;凡事以情来喻的,怕是情种,此生离不得情天恨海;每以女人来喻的,许是好色之徒,若有情生色,就当闲来握一把纸上风流而已。
    
情书,几乎没碰过,你侬我侬的,读来像檐下偷听,且那一滴滴的蜜,半口也落不到自家的嘴。分手辞,大至遇之必读,情事的收梢总在炎凉之地,更见出人的质地。最近,读到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分手辞,语带戏谑,暗滋情深,竟操心那女人会不会先笑后哭,心生回转,听到“他日红杏出墙,别忘找我”这句。
    
江湖。乱想这词,庄子那半句不打捞也上了岸:不如相忘于江湖。江湖在何处?何又为江湖?妄思,那江湖是一个过了度的世界,恩是过重的,直叫人舍命来还,怨是过深的,如天裂难缝,于是,有一天就当不起负不动了,登上一叶扁舟子,爱恨都抹去,从此逝。没有江湖的,如已,就淡淡地活,放得下,提得起。
    
《在酒楼上》,晚年周作人评价“这是最富有鲁迅氛围的小说”,又读,默然心会。风景描写全然是王国维所说的“有我之境”,写深冬红花,“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愤怒而且傲慢,如蔑视游人的甘心于远行。”所用词语不是工笔细描,情绪渲染感浓烈介入,读到这花,心中出现的却是鲁迅的横眉竖发。 
        
小说写旧友酒楼相逢,对话有高度的现场感,对话与对话之间的情绪、神态、动作再现得非常精微,细节如窗漏,透露着言外的浮沉。吕纬甫用蜂比喻自己飞一圈又回原点的人生,那是令我反复停驻的一句,它涵盖了灰色的人生,有过激越、憧憬、突围,又颓唐下来,终于不再挣扎,很哀伤地一种活法。
    
吕纬甫的讲述包含两段往事,一是为儿时早逝的玩伴迁坟,这段文字描写很是詳盡,吕一点一点地回忆自己迁坟时的心情、场景,“我的心颤动着,自去拨开这些,很小心的,要看一看我的小兄弟。” 死亡是隔年的,虚空之地,涌动的却是饱满的情态,一丝一毫都生命的气息,读到这,相信情感会生死不隔。
    
吕纬甫回忆路过船户家,少女阿顺为他做荞麦粉,为他加白糖,加到甜浓,递完后,躲在屋角远远看他吃,那神情的紧张,像初恋,吕见此,便忍着那甜吃下去。后知阿顺渴望一朵剪绒花,他就在“在太原城里里搜求(剪绒花)了一遍,都没有,一直到济南……”这一段,如轻雪,近于纯美的青涩之恋。
    
最后部分,吕纬甫讲自己的近况,教回自己从前痛恨的四书五经,两人对话完全进入到了生活日常的生计,人的难堪也落在了实处。分手前,“他也不像初到时候的谦虚了,只向我看了一眼,便吸烟,听凭我付了帐。”这里实写结帐情形,读来却觉得象一种认命,连姿态也懒得摆一下的认命。
    
“过往不恋,当下不绕,未来不迎。”为老友走出泥淖欢喜,真的痛苦无以安慰,惟时光医治一切。为什么单单赞美女人的痴情呢?她曾经的每一滴泪都是心头拔不出的刀。诗词要清空,生活却要质实,就是愿意女人手上的日子一马平川,所跌之处都落在幸福的深渊,始终珍爱自己,也被命中的温柔深深席卷。
    
热爱沈从文,除了他前半生的执着文字,还因他后半生的断然封笔,乱云飞渡之际,他从此古物埋身。虽说时代的倾巢之下难有完卵,但他内心不怕弃绝,甘以边缘、落伍、孤独的姿势,逆向独行,走得沉默、温和、坚定,什么时候都不屈从,不跟风,不异化。大写的人,无论踩在多么肮脏的土地,美善终是不弃。
    
 《边城》,第几回读了?记不清,每一回感觉又不同。美好与悲伤,哪一样更多呢?这一回,似乎觉得是悲伤。我以前怎么读翠翠都像一个空灵的梦,没醒似的,远远地看,却看不懂。她的心事,像所有隐而未发的幽情,云淡风轻,又让人惆怅。但这回,我真觉得这个还不敢表达的小女孩,承受的苦实在是最多的。  
       
 虎耳草是什么样子?《边城》里出现了几次,有时翠翠白日里窜到悬崖半腰去摘它,有时半夜梦见它。这故事读过的人都知道,越往后越悲的,最亲的祖父死在雷夜,自己暗自喜欢的二老出走了,恋她一场的大老死在水难,翠翠是一个孤女了,人情脆弱得真是不如草木啊,到最后,竟在想,但愿虎耳草还在。
    
又读沈从文,抄录了一段。他坦荡地表示自己一生倾心现象,却不追问道理,“看”人生时,永远用艺术审美的眼。自己如立在碑前静默良久,那文字动人又纯澈,是因他普遍爱惜着一切人的本性,无偏无私,从不把那些河边的男女套在现世的价值观念里,任他们真真地笑,痴,爱,怨,任情成水自然流淌,无所边界。
    
《倾城之恋》,名字就是幻相,最初心意单纯地只想到这恋姹紫嫣红的美,却不想,此倾城非彼倾城,推进园里却是一座颓墙,是的,所谓倾,不是迷醉,而是倾覆,时代是不堪的,生于乱世,爱情是不堪的,一刺即破。偏偏,爱情的漏洞被更大的灾难救赎了,仅仅因为城倒了人还在,最后执了手,美满却牵强。
    
哎,恋爱尤其渴望一纸婚约的女人,倒底是被动的。读范柳原和白流苏的浅水湾约会,哪里是在谈情,那些眉目、言语、举止、内心看似波澜不惊,却是风起云涌地交手,是在读兵书啊,一路花前月下暗伏刀光剑影,女人终是气弱的,当她渴望归宿的心勝於男人,心就生乱,在情事中不知觉间低了头,迷了路。
    
闲耕。写博客的心境,多少暗合了周作人《自己的园地》,就是喜那点无关柴米的自在处,春风无意,拂了风筝,也喜没有江湖的边缘感,离那些名字叫作中心的诸人诸事们,远一点,再远一点,字如淡茶,闲时自己饮下一杯,抚心,若友人打这儿路过,歇下一脚,对饮成秦汉明月魏晋风,这又是多么快意的人生。
    
俗好。抒夫妇恩爱,《诗经  郑风  女曰鸡鸣》真是体贴,第一段换成现在的白话来,女人说哎呀鸡都叫了,男人却说天还没亮啊,呵,男人自古就更赖床的。于是,探头看窗外,星子如豆洒在天空,鸟雀起飞了,凫下水衔鱼啦,不想起也得起,总要干活吃饭吧。喜这诗,字字朴美,更喜欢这原初的爱,实在,温存。
    
真身。文字的背后总藏着个真人,读到完全肃然笔法钢筋的时政文章(通常是男人),脑子会闪出罗丹的雕塑《思想者》,不知那人眉头不皱拳头不握的一瞬间,会不会别有可爱;读到那种枝蔓妖娆气色妩媚浸染在情天恨海里的文章(通常是女人),想着那人若有一日不自诩狐不漫说妖,倒是会还原烟火的本真。
    
读书。读书读到呆读到痴,都成可爱,却万万不能把活生生的人读死了去,上街买鞋不以脚试非要回家寻尺可不就是?墨迹里熏生出烟火气,纸张间活泛着草木香,行文走字是人间别样的山一程水一程。若消弭了界限,如水天极处成一色,何用区分漫卷风华处,哪一味散着书香?哪一味来自生命?
    
生疏。写字,时有捉襟见肘的短处,最感无力在于二:一为风景,在水泥地上成长的孩子,从小没有在田野疯跑过,早早地钻进纸墨森林,对自然是隔窗而赏,而非打成一片;二为男人,他们对自己一直类于遥远的物种,隔膜,费解,在水星打量火星,从来没真正明白过,风马牛如何相及,要懂,来生做个男人试试?
    
局面。止庵在访谈中称鲁迅局面大,后人往往只视一面来论之,“局面”一词有新鲜感,让人联想到“整体”,东方思维本是整体观照,更擅综合,天穹笼地,虽失之细节,但总以概之完备为上。若仅以人一句、一情、一事来涵盖人生存在价值的全部,那样的深刻,难免片面,笔下论人需谨慎,宁平勿枉。
    
《烛虚》(五),沈从文不复是水边一派清波就可沉醉的赤子,他变为一个孤独的玄想者,“同外物完全隔绝,方能同‘自己’重新接近。”他似要将自己投入到荒凉又终极的思想原野上,剥离出了“爱”“美”“生”“死”“静”等抽象的生命观念,这个知性起来的沈从文让人有着三分的恍惚与陌生。
    
幸而,沈终是有一双审美的眼,一颗诗性的心,使他没有蜕变成一个完全的哲人,这也让人领略到即使陷入哲思,习染过美的文字依然可以流成灵溪开成山花,为了“接近印象里未消失那一点美”,他宁单独赴约,“如中毒,如受电”,“让灵魂放光”。世上真的有一种人只为美而生,且在孤寂中兑现了对美的忠诚。
    
厌世,几乎是一种永恒的精神。沈看到了人世的虚空,若干年前一个人怀着梦去了城市,若干年后发觉城市只是自己的外衣,而时光就在奔赴一个并无意义的梦中磨损荡尽。在关于“乡下人”的自定义中,让人似乎看到所有人的生命弧线,无论俗世看起来划动得如何漂亮,它的本质都是相近的,劳碌之后,回归虚空。
    
“爱与死为邻,我因此常常想到死。”我被这句深深地钉住了。在生里,有什么比爱更大的呢?用了心力的爱,都会有慨然赴死的一股劲头吧,爱向往永恒而不能,人生前方唯一的永恒不是别的,只有死亡。爱到极处,会闪出疯魔,恨不能扫荡生命的绵长与琐屑,愿一夕忽老,愿同生共死,直接让爱坠入永恒。
    
《烛虚》读来是动人的,随时随地,那繁重的思想之旁,都依然浮动着颜色、天气、小花、绿苔、河水、石子、画眉,生鲜的气息,光影一般地活泛灵动着,让抽象与具象汇而合一。接近到的“自己”,深处再深处,穿过“知”与“慧”,又怀抱回了初蒙一刻的美,似一点蓝焰一寸灰,焰中藏灰,灰复焰美。
    
主义。胡适百年前敦厚一句:多谈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可什么时候始,玩弄晦昧成为学术的华丽陷阱?阅一硕士毕业论文,一页绪论杂烩出数十个“主义”,乱过三月春絮,化简为繁,墨汁洒成一头雾水。炫技,也许在这个时代处处泡沫满天吧,清朗、干净、简明,像月光一样隐于夜色的品质,日益稀薄,在消逝。
    
出汗,就像流动的水。“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放在诗卷里偶而念一下,那意象是优雅的,可摊在日子里,无汗的至多只算病美人。作寒发热的日子里,内火烧到耳根,整个人似乎绵软得如塌方,病势不可挡,末了,找到的出口还真在于出汗一事,一滴滴一股股地出汗,出到淋漓,出到通透,人就康健了。
    
质感。悲剧,能够引起“怜悯与恐惧”,从而使人的情感得到“净化”。亚里斯多德的悲剧理论影响西方文艺思想数千年,读到这些字句时,像海绵吸水,渗透到了心里。为什么?它核心地带拣选的文字都是深具生命感的,甚至是世上人人都有的情绪体验。有质感的文字,即使是理论,也能与世代的心灵交会相通。
    
杜撰。当伏尼契经过一座教堂,见到白墙上一道十字架的划痕,内心被闪电击打,思绪纷纷诞生了《牛虻》。刚忽而懂了伏尼契的那一瞬,见到一个合上的盒子,紫色,沉静,缄默,仿佛密封数层又沉在水里多年后被无意打捞起来,它泛着神秘的气息,像藏着一个女人绝口不宣的隐密。谁?会为它来杜撰一段故事。
    
白痴。班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里的白痴,他心灵的时间与肉身的时间对峙,这使他一直无法进入到成人世界,从而永远活成一个孩子,学不会长大。生命有时如此不可思议,活到现在,不大会去羡慕聪明人了,却羡慕班吉,定格在儿时某个美好的瞬间,此后走向皱纹白发,漫卷开出的还是最初的那枝,思无邪。
    
沈萧。沈从文与萧红,写字是有些相近的。别人游于文字江上,常怀诸般兵器,练就十八般武艺,一字一斧有来处渊源又彰显力气,沈萧不携剑不背箫,随手拾一片叶子就可吹出天外风声,不戴金不挂玉,一块石子经他们的手会生出蓝田日暖。想不出为什么会这样?也许,人有多天然,字就有多天然。
    
“因为幸福满溢,我怕得悲伤。”隔了多年再读三毛,拨开异域、流浪、自由的元素,从海面的碧蓝,直落到最深的底蓝。只有在天堂里梦得不肯醒来的人,睁开眼,发现离别在身旁催人画押时,才会如此伤怀。一切太美太好,手里得的已多于心中所求,不敢更多期许,只想一遍又一遍默念到沙哑:但愿人长久。
    
有限。在美术馆一角小小的书店里,翻到几本怦然心动的书,《天真的人类学家》《亲爱的提奥》(梵高信简)《生命清供》《德兰修女传》,敛声静气,灵魂拔地飞到另一个世界似的,可又那么绝望,一生,一定会有很多的书是读不完的,甚至是不曾听说的。对于一切贪恋文字者,这注定是一场半途疲尽的精神之旅。
    
阅读中,谁的文字令自己低进尘埃?记忆里,是德蕾莎修女的那些话。朴素,谦卑,柔和,充满了爱的力量。这个瘦小终生不婚的修女,信仰使她如此美丽,她赤脚旧裳走到哪里,就能把爱带到哪里,哪怕是战争区、是瘟疫地。活着就是爱,她这样说,也这样行,这样的人曾与我们同在,使人不至对世上太过绝望。
    
一群人同看《耶酥传》,当耶稣戴上荆冠,与两个强盗一起行在街上,被世人嘲笑,投石,鞭打,黑暗中一片饮泣,我们是世上一群流泪悲伤的羊。那时啊,荆冠痛在他的头顶,羞耻的又该是谁?天幔被撕成两半时,谁给他安慰?当他抬头,天空空空荡荡,沉默如洗,也许,那是一种应许,生命有劫,劫后有平静。
    
内心。“你要保守你心,胜于保守一切。”一株路边草,不知下一刻会遇到手的轻抚,还是脚的贱踏。人不也是么,谁会知道明天的道路?如果,命运与心意捉了迷藏,求一块饼,却被石头砸中手,内心的失望也许甚于身体的疼痛。这时候,安静吧,更安静些。泥尘,阻不了莲花开;戾气,折磨不掉内心的美好。
    
契合。读杨绛《我们仨》时,被两页并放的三张黑白照片深深打动,钱钟书、杨绛、钱媛一家三口各自在书桌前读书写作,那一刻,他们各不相扰,沉浸在自己的墨色世界,彼此精神又极度地契合。在一起,就是过日子,肉身需要过日子,精神也需要过日子,他们就是那么彼此懂得,安安静静地过了一辈子。
    
包容。年轻时,钱钟书与杨绛有一回相争激烈,身为学者,为的竟是一个词语的发音,一时间,两人说了很多伤害彼此情感的话。那之后,他们各自反省,允许存异,不再相争。一生里,有情之人也难免纷争,不伤害是底线。常常,先妥协,先言语恳求的那一个,并不一定有错,只是懂得,包容比面子更象爱。
    
同心。有几年,钱钟书与杨绛分居两地,期间,丈夫教书谋生,妻子在家教女,钱钟书一直给妻子写家书,两人纸上一路互知同行。几年后,夫妻团聚,钱钟书说“从此,只可死别,不可生离。”读到这里,真觉得他们是真懂得爱的男女,在一起,相守;不在一起,相知。爱是如一,不隔,他们做到了。
    
文化。曾经,钱钟书夫妇有机会出国为业,二人没去,杨绛淡淡地说他们热爱中国的文化。这话,放在别处,我未必信,有些人言必称 “文化”,不过是穿件淋雨的外衣,渗了水分,并不沉实。这对夫妇是真正的知识分子,顺时逆境,只要有一本书,他们就可以安静下来,安放自己的生命与精神。
    
不为。很多风潮里,见不到钱钟书夫妇的声影,杨绛平静地说他们向来“不起哄”,常常,群体事件激发出非理性的那部分人性恶来,就像风中的焰失控燃烧,到后来,口号作掩体,人们只剩下相互践踏与相害。有时不为,即不从众,不跟风,不追逐,出自一个人独立的思想,判断,以及对人性普遍的悲悯。
    
阿碧。金庸在答最喜欢的笔下女性时,说是“阿碧”,那是《天龙八部》里出场很少的一位。这个会易容术的女孩,在慕容复英雄梦断发疯之后,她温柔地陪着他,成为这个迷狂男人世界里的唯一亮色,暖而悲怆。一场被推翻的人生,只剩瓦砬,还有爱人熤熤不离,这算不算江湖夜雨中的桃李春风一杯酒呢?
    
苦难。木桶承重,取决于最短的一块木板。同样,摆渡人生不被倾覆的点位,不在顶峰,而在低谷,那些哭泣、挫败、无望过的日子是值得感激的。《旧约》里的约伯真是苦到不能再苦,他承受,他悲伤,最后,他赞美,他歌唱。命若琴弦,断过的那根,垫在人生的最底层,是埋在骨中的刺,在最薄弱处,铮铮作响。
 
      内心,会是世上最深沉的风景。阅读梵高书简,厚厚的都是文字,浩瀚壮丽,没有直观的绘画作品,是心灵开出的“向日葵”。平实,像良善的邻人;敏感,像囚笼的困兽;愁苦,像破裳游街的王;悲悯,像颤栗的雷电。字里奔出的是火球,燃烧着光焰。这个人啊,一生像孤儿被时代弃绝,却守在离神最近的地方。
 
      年少时,翻《静静的顿河》,最后,打过仗受过伤的葛利高里回家乡,雪地里,只剩小儿子,他紧紧地抱着唯一的亲人,长篇就此戛然而止。难忘这结局,那是历经了很多的生死、离合、爱恨之后的人生,人攫取过,舍弃过,混合过各样的气息,散的散了,丢的丢了,才从一把沙土里刨出自己的宿命,和仅有的爱。
    
读沈从文写给三三的信,廖廖几段,真喜欢。那是男人恋爱中的梦呓吧,天一句地一句地,无序,纷乱,动人。情绪,翻云又覆雨,在胸腔真真地乱跳着。柔的,比雨点落池更轻,颤的,比雷喊长空更响。恋爱,简直像在害病,胡里胡涂发寒作热痴话绵绵,不怕痛欢喜甜,更要命的,那说的,那听的,都永不厌倦。                
    
内心律。“人类有两样东西值得敬畏与恪守,一是天上浩瀚的星辰,一是人间之道德律。”康德说得是,人类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求永恒。“道德律”,本质不是道德,是内心律。道德,是社会生活的律法,本身就像河水不断地迁移,无法死守。内心律,才处在个人灵魂与社会细胞的最深地带,随时冲击着生命个体。
    
身世。从古风中,读到了人性的阴面。不独曹植《七步诗》,白居易《长恨歌》,从古到今沾染了权力与金钱,别说爱情,连亲情都会演变成杀戮。人之初性相近,生在普通人家,少见血腥的宫闱争斗,人的情味自然蓬勃,相互滋养。虽世事艰难,日常的粥米之恩鱼水之情,时时体恤时时挂念,倒心安地过完一辈子。
    
遗憾。“婆娑”,二字树木扶疏,生得美。“此树婆娑,无复生意。”此句为槐树垂老,一声叹惜。佛语“这是一个娑婆的世界。” “婆娑”即遗憾。浮世花间一壶酒,每一滴都尽欢,等换了光景,在孤苦寒病中转个身,打开生命的皱褶,一道繁春一道寒,糅在一起,从美里承受哀愁,再从哀愁里寻一点儿美。
    
至简。读《我们仨》,感动到并不急于掉泪,把杨绛平缓而悠长的晚年叙述,当眼下世界的稀罕物用心藏下了。钱钟书和杨绛,处在前后动荡左右风月的时代,始终把一张书桌当成万亩良田,安份地读书,安份地生活。不在左顾右盼中迷失,是他们真正地聪慧,万水千山看在眼里,情感,从业,生活,选择修身至简。
    
“谁非过客?花是主人。”花下诗文万千,格外难忘这一枝。多少的借花抒怀,如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那种种多情,都是人的情,不是花的情。花本自然之子,它绽放,它凋谢,从不是为人而来。泥土、阳光、雨水,才是花的伴侣。人赏不赏花,爱不爱花,与花的生命过程何干?过客来且去,花自无情开。
    
软弱。“我们是自己激情、生理状况与生物现象的囚徒。”(基斯洛夫斯基)想起使徒保罗的呼吁“我真是苦啊”,纵使心灵愿意,肉体却软弱了。人的一生都在悖论,肉身与灵魂的推动力常常并不在同一地平线,而是此起彼伏,相互牵制。软弱处,以真实的缺陷,呈现人性恒久的本相。于是肉身脱缰,灵魂寻光。
    
分辩。“每个人都能够分辨对与错,我们有资格为自己心中的那个罗盘定位。”(基斯洛夫斯基)文明人,是社会文化的动物,人类里程中,必然有进步,也有枷锁。观念,常是文化中继承而来的整体判断,而并非出自个体生命的自觉与探索。当体验出离了观念的边界,人陷入迷茫,而不知在真实感受中自我分辩。
    
普遍。“所有的人,对爱的感觉,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针刺的疼痛的害怕,都是一样的。”(基斯洛夫斯基)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平等和相同,人类一直活在种族、权力、经济、性别、文化等等的巨大差异之中,不过,普遍的命运依然存在,比如人人经历时间,感情,死亡,世界在这些纬度呈现出侧面的公正。
    
自己。“能够真正了解自己的生命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基斯洛夫斯基)体认世界大致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外部世界,一条通往内心世界。如果一味体察时代的表象的经验的世界,脚步迷魂,是盲从,是跟风,是丧我。上天造一个人后,就打碎模子,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生命要义,就是认识自己。
    
本质。“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相?何谓诚实?何谓不诚实?它们的本质为何?”(基斯洛夫斯基)这些命题都是天问。有时换个角度,定义就被颠覆,对错颠倒,谎言含善,诚实变伤,真藏于假。本质,谁不渴望抵达?也许本质在绝对意义上是不存在的,人所能为的,只是无限接近。
    
爱者。“透过爱人的人,而非被爱的人的观点来观看,被爱的人只是一些碎片,一些物品。”(基斯洛夫斯基)凡爱,皆有对象。爱的源头是自我,而非他人。内心潜藏地渴望、等待、召唤,是爱真正的导火索,被爱者的出现,是恰当地迎接、唤醒、呼应。爱者是过江人,被爱者是舟,爱由二者相遇,完成一场渡河。
    
“人倒底可不可以偷属于他的东西?”(基斯洛夫斯基)有时给人生活带来纠结的,不是陌生人不是敌人,而是至亲的人。存在于亲情、爱情、友情中的种种占有,逼迫,辖制,往往都有最动人的名字:爱。当属于规训的秩序建立起来了,爱本身却伤感消褪,人会渴望象遁形一样在纹丝不动的生活中,盗走自己。
    
转念。“在每个人心中,我们的处境要么开启善,要么开启恶。”(基斯洛夫斯基)人与自我、与他人、与世界的关系所将通往的方向,往往就在转瞬的一念之间。美与丑,善与恶,真与假,爱与憎,合与离,种种界限就在这里。面对外部世界突降的变幻、动荡、困境,最要紧的,先安顿好自己的内心吧。
    
“世上还有更重要的一些东西,还有感觉,还有爱。”(基斯洛夫斯基)男女之爱倒底是什么呢?世代,男女相依并深深进入对方的生命,单从个体来体察原由,爱总归是渊源吧。爱也许复杂到横扫政治、经济、社会、生理、心理所在的疆界,爱也许纯粹到只是远远地思念、渴望、凝视,一动不动,一遍一遍。
 
       距离。“整个世界与他无关。”基斯洛夫斯基《十诫》最后一诫,儿子从来没有了解父亲,那个用收藏邮票的方式把世界挡在身外的古怪人。也许人与人必然存在有些深处无法抵达,即使最亲近的人,亲爱之人那深渊般的内心,也有留白。接受这距离吧,心平气和,安全线外小心轻放地尊重、体恤、接纳,足矣。
    
读《茨威格评传》,张玉书序中说在评述时有几道门槛,最后那道叫“心灵的危机”。以前只懂得贫苦者的痛苦,觉得那是实在可见的。如今渐知,痛苦、困境、危机,甚至生死,是人之为人的普遍感受,那些,藏在锦团花簇的孤独,风平浪静的风暴,一言不发的绝望,是人心的一条沉船,在深处永在,无言。
    
泰戈尔1924年访华,他与中国相互的期待是一场错位。中国时局上处于国内革命时期,文化正在扫荡一切传统,中国要迎接的泰戈尔,不是古老印度文化的承传者,而是获得了第一个诺贝尔文学奖的习染西方文化的代表者。而泰想敬拜的是中国古老的文化,来看到的却是衰败。中印交流的盛宴,暗藏文化日落之殇。
    
少女。少时读《红楼梦》,感到曹雪芹的女性观甚奇。为什么?大观园里,凡未出阁的女儿几乎质地都是水,至柔,至纯;可成了婚上了年纪的妇人就面目可憎,俗了,浊了。慢慢释然了,其实性别、年龄、生理并不是一个人质地的分水岭。曹的极端偏执,不过是以未染世的少女,象征那近于山泉的清澈吧。
    
创造。“为什么你结婚后还写情诗?”有人问席慕容,好笑又可爱。完全呈现个人生活的,那叫日记吧。艺术作品,倒底是另一回事儿。创造性,是一切艺术的不息灵魂。除了来自个人的经验世界,内心飞扬的感受力、把握力、想象力,都是建构艺术世界的活水土木。作品的“我”大于生活的“我”,怎么不可以?
    
善待。每天都有人相遇,有天都有人离别。什么时间?会在哪儿?会遇见谁?缘份的对象、次数、程度、过程、结局,都是上天给的奥秘,充满了偶然性。上天的那只手,就由着上天吧,不强索,也不推诿;那么自己呢?把手伸出去,过往不怨,未来不求,最要紧,好好的好好的善待当下,每一个人,每寸光阴。
    
一起。“两心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诗出尘又豁达,其实这背后藏着一万个情非得已吧。情感上的清高者,会觉得柴米油盐再好也是俗,可大俗即大雅,日常之中有真意,一粥一饭关乎情。那些没有烟火气的屋子,就算漂亮,也缺了家的味道。相爱者合该一起吃饭,买菜,读书,赏花,睡觉,共老。
    
无语。再读朱自清的《背影》,真是好。通篇无一字漂亮,也无一句锦言,亲情就像冬藏的棉花,在天寒之际,敦敦厚厚地铺盖在人身上,不着一字,尽得温暖。为什么?人在至亲面前,往往是辞穷的样子,大约在最真情的时候,人是没有心思作文章的,语言丢盔解甲褪到一边,把满腔肺腑掏出来,轻轻地就行。
    
古希腊雕像《拉奥孔》呈现了人类极致的痛苦,那父子三人正被蛇缠死之前的神情,竟然有了些微的平静,莱辛评价那是“把狂吼化为叹息”。当人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痛苦时,他尚有余力,痛苦太深时,也许因为无力和无望,人会变得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也不再言说,像越来越轻的一滴油浮在水面,直到完全分离。
    
无迹。若一切存在,都需要至少一片鸿毛的凭据,当没有放在口中唱在歌里写在纸上时,爱又在不在呢?若在,那些抑结于胸的爱在哪里存放。辗转、流放呢?一滴雨水,从天而落,坠地的瞬间,就白虹般地不见了。这情景,像沉默中的爱,是在水中写字。无迹,存在。
    
寻书,也如寻人。在书店里,上百本画传,出自同一出版社,统一的绿灰色,它们侧身而立,可见的标识只有画家的名字和美术史上的简洁定义。当看到一排标识当中的两个字:静物。胸腔有点像船到岸的一瞬间,船头与岸石相撞一下,“砰”地一声,切切实实,硬碰硬地闷声欢喜。读莫兰迪,对静物的素笔抒情。
    
微博。人们在这平台,不分高低贵贱地传递声音,彼此距离前所未有地近,左家的炊烟可以飘进右家的厅堂,通天下地,只在一指间。这平台,又是那么喧嚣,以至到最后每个人耳朵嗡嗡地只听到荒凉。速达并速朽,这就是微博。织微博如水投海,需要点儿自说自话的遗世精神,任它被下一秒钟淹没,遗忘。
    
史论。文学史多以时间、流派、主义、事件的整一时间来划分,这样会有物理上的清晰,便于归类,但诸多长河下的交叉、变幻、暗涌,也容易被忽略,遮掩,或屏蔽。温儒敏《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尝试以十四人论史,虽不免遗漏,但超越了长期“为人生”与“为艺术”的二元划分法,史脉跳动,更驱立体感。
    
闭。“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无论对人对物,有时会任自己陷落自闭,一段时间恍惚到无法再阅别的风景。这种登峰的极乐与孤独,一生无几,阅读老鬼《血色黄昏》、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余华《在细雨中呼喊》《海子诗全集》、梵高《亲爱的提奥》有过,最近一次,李安电影《少年派》。
    
妙不可言。叶燮说“诗之至处”,“其寄托在可言可不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不独诗,人间体验,比如性爱、自然、艺术,真是只合在纯粹本身的生命感受中登顶。言说这些是在尽力用语言、感性、逻辑等种种方式作事后的追忆、还原、阐释。体验与言说像生命与影子,倒底生命才是本源。
    
本来。毕加索说艺术家不是做他“想的”,而是做他“是的”。“想”和“是”,区别在哪里呢?“想”是有理想、期望、改变之意的,“想”的方向在彼岸,而人在路上;“是”指人原本的样子,你就是你,不是另外一个人,也不是另外一个样子。在成为“想”成的样子路上,山环水绕,莫相忘,你还是你。
    
看《1942》,出影院,胸闷。如果符合史实,不知几人愿意生在那时的中国河南?天灾之外,还有人祸。有权的神仙,逃难的灾民,都有内心最深处的一杆秤,在被逼至人性和生存边缘时,决定舍卒保车。灾民为救母卖孩子,领袖为稳江山卖河南。谁都在卖。没带孩子去看,怕她问大人:那时,该卖谁?无法作答。
    
人有多少种,艺术就有多少种。十幅毕加索的作品,可能生出十个毕加索,四十幅《睡莲》,只驻着一个莫奈。辐射的张扬的变幻的作品,以云蛇一样的不确定,不安感,陌生化,冲击着惯性的平庸。沉静的温厚的恒定的作品,像月光一样,给人永在的安慰。观艺术,随性而游,以一当十,可,十终归一,也可。
    
看了晚年沈从文的一段影像,那张老人的脸心生说不出的亲切,有孩子的天真,还有女性的慈柔。他笑眯眯地说,自己80岁了,有时还会像婴儿似的,自己为人实际,但喜欢幻想,一生不相信权力,但觉得智慧比较重要。那人,看上去绵软得像水草,但想想他的人生,倔犟得无人可移。真是至柔成水,刀剑不摧。
    
“方生方死”,对视庄子的这四个字,感觉是宇宙洪荒时就种下的一块碑,那是黑砚之底,素白刻字,远远地风低,其间有树有草有兽有虫,万世万代的生命都容纳其中,面对它,会生谦卑也生豁然。宇宙既大也小,粒子即小也大,大大小小,小小大大,并无差别,都将一边生长,一边消失。
    
阅读者是孤独的猎手。信息丛林,杂草蔓生,虚蛇挡道,十之有九,在徒耗眼和心。有时,要迈过重重的烟瘴,才能寻到藏于渊地的那颗珠子。就像凭借现代交通工具通往山林,不得不一路咽下伤心的尾气,才能吸到一寸清新。寻见,遇到,是灰霾中尚未淹没的奇迹,形同广漠荒地生出了月印沙地,不枉此行。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