づ﹕﹗凌雪﹍

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很多时候，只有跳出当下的时空，从一个更高的观察点向下俯视，从一个更远的隧道口往回张望，才能看清更多的事实。
    比如黑白。
    比如爱恨。

    也许，这就是过来人更有发言权的原因。
    只是，那些泅渡到此岸的人，即便看清了过去，也无法抓住飞逝的时间。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第二次机会，没有人能让事情回到最初的模样，就像被侵蚀掉的巴西高原，伴随衰老而来的，是步步逼近的死亡。
    如果这样，那么，还不如读不懂过去。
    至少，还有幻想和希冀的理由。


二.
   
    最近，突然就明白了好些事情。
    比如说，我和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相遇已经很好，想念已经足够，无需奢求太多。
   那些我写着写着就不忍心继续的文字,其实那都不过是一种纪念，一种祭奠，一种提醒自己美好曾经光临的路线。本以为文字可以成为经年的坟墓，可以埋葬所有的明亮与阴暗，却不想，文字只会让那些从笔尖流溢的记忆与情感进一步深入，深入至骨髓，而后被血液一次次冲洗得更清晰。

有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旋转木马，眼睁睁地看着曾与自己共同凝望夕阳的马匹离开，渐行渐远，心安理得地带走甜美的记忆，再也不会回来，而我，却无能为力。我无法挽留，甚至，无法追赶。

    旋转的木马，没有翅膀
    尘埃被吹乱，失了方向
    路太长，怕一切只得是幻象
    你的笑容绽放，玫瑰满眼满窗
    是你说过的，要一起奔跑去远方
    却留下我自己，望着夕阳独自幻想
    像折翼的天使，失了翅膀
    要融化的棒棒糖，无人来分享
    是把谁弄丢了
    又重蹈谁覆辙
    你们的心安理得
    是我伤口未愈合
    淋着雨哭泣
    看不见泪滴
    你们模糊的影子
    是我最后的记忆

    我说，要把那些故事装订成一本厚厚的书籍，在安静的时候独自回忆。
    女神的回帖只有两个字，说散。
    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其实，开始了，就意味着结束，不是吗？
    毕竟，人生无法只若初见。


三.
   
    不染不沾不失，不记不忆不忘。
    那些曾被我们称做“爱”的尘埃，在阳光中四散逃开，轰轰烈烈地奔赴叫做“现实”的火葬场。有些念想，只能留存在凌晨四点钟的殿堂。黑暗中，它们可以攀附着高大的梁柱，肆无忌惮地疯长成林，却要在微弱的曙光中灰飞烟灭。
    似乎有些残忍，除了刻在心中的影像，它们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不清楚，是不是铭记，会成为遗忘的最好方式。我只知道，遗忘，是为了更深地铭记。有些人，有些事，越是深藏，越是回忆。有人说，濒死状态时可以看见一生的经历，像古老发黄的录像带，抑或一帧一帧跳动的蒙太奇影像，黑白的，泛黄的，带着岁月的鼻息。也许死亡是最终的回归，回归人之初的一片混沌。模糊的世界，模糊的心，泪水溶于天地融于宙宇，还原不到最初的模样。


四.
    一相思，两相守
    三生缘，四目相望
    五六爿莺鸣衬牡丹
    七八韵干支与仙眷
    九九连环，十指相缠
    百转千回，万里婵娟
    忆云水浮萍与谁清婉

    忆前生今世
    万里山路，千岁经幡
    百结灯心乱
    十凌秋潭，九萦岩峦
    七八声问君胡不归
    五六盏烛心映影转
    四野雪陌寂
    于三生石上
    两泪垂，一梦寒
                                                          
    
    真的，相见不如不见。
    可是真的害怕，像张爱玲说的那样，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害怕一转身，只剩下背影，远离，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我。我们。我。他。
  
    I loved you.《魂断蓝桥》中费雯丽如是说。
    其实也许有些事情，还是用过去时的比较好，那样至少有回望温暖的机会，而非当偏转过头时，发现身后一片黑暗。黄昏后的黑暗。
    还是让它散发午后阳光中干草慵懒的味道吧。那些被烧灼的记忆，恰到好处地随着风一同穿越过身体，哼唱着它所经历的风烟。
    所谓新欢，所谓旧爱，不过是给自己的魂儿找个窝，不开心时往里一缩，用臆想出来的温暖与关照领着自己找到突破口，究其根还是自己帮了自己。不过都是载体而已，真正需要时谁也不是谁的谁。
    相信爱，不如相信自己。
    不如坦然面对，坦然接受。


五．


    寻一个安静的时间安静的地点，一遍一遍安静地听陈绮贞的《鱼》，听声线在空气中缠绕、翻转、交织、延展。然后独自感叹物是人非。
    忘了谁说的，物是人非是最歹毒的词。
    就像那些声线，穿透耳膜，割破心。
    时光中的行走，靛色光束刺破静谧的黑暗划向身后，茜色的漩涡翻滚着，让我想起血红的大朵大朵盛放的曼陀罗。

A．“曾经狂奔舞蹈，贪婪地说话”
    每次听到这里，都会看到从前的故事，纷纷扬扬地从眼前落下，嘲笑我苍白的现在。曾经以为手中有大把大把的年华可以挥霍，曾经狂奔，曾经舞蹈，曾经贪婪地说话，贪婪地一度让我以为，那些天真与张狂，那些希冀与盼望，是可以持续一辈子的，可以一辈子播放，无需珍藏。
    许是时光太迅疾，还没来得及好好珍惜，就已远去看不见影子。远去的故事，像繁花，错落我满衣襟。我可以留恋，可以拥有，却不可以还原他们纷飞的样子。
    青春太仓促，还没来得及仔细阅读，书页就已发黄破碎，化为泥土。

B．“带不走的丢不掉的让大雨侵蚀吧”
    也许我注定是无名的过客，在往昔做了踌躇。
    我不敢放手过去，是因为不敢独自面对渺远的未来。
    洒脱如她，将过往的悲喜交付那一场雨，从此记忆现实两不相侵。
    而我，只想迈着伍尔夫的步子，记住共同走过的岁月，记住时光，记住爱。

    其实记忆，不过是一种证明我们曾经存在的符记。它作为一种图腾而存在，并在某些时间把从前的欢娱作为现今可以炫耀的谈资。那些陈年旧事，在韶光的熏染与浸透下，慢慢地，酿成经年的醇香。
    又有谁知道呢，旧年的月白布帛上的墨迹晕开的花朵，是已然开到荼蘼，还是摇曳在风中挑起一世的尘埃，在轮回中继续兜兜转转。回望，那些被撕裂的韶华，那些被扭曲的光影，在瞳孔中放大，又渐渐缩小，聚成一个质点，消失不见。
留声机巨大的花形喇叭中吱吱呀呀的曲调，和着沙哑的声音与柔软的空气，与前尘往事一同素素下坠，恍若隔世，直侵入最深处的心脏，在其上打出微小而明亮的光斑，凛冽而尖利。青苔的心情和零碎的声音，在过往的奔跑后拉出长长的脚印，在黑夜里同萤火虫一同招摇。
    曾希望，若初见，未相见。
    可是，既然，有记忆在，就是有爱在。那么，何不拈花微笑，回身嗅青梅？

    天长等世事，化云烟；地久等沧海，变桑田。
    那些盛开在风中的马蹄莲，是否早已腐坏？那漏斗状的佛焰苞，踩着谁的裙摆，默哀，为那段无疾而终的爱。
    我想是失了心的孩子，看不见绚烂的流年。我跌跌撞撞地奔跑，路过分岔口和含羞草，仓皇奔跑，不曾等待，不懂停留。
    终于有一天，干旱的荒原的裂隙，如同手心的纹路，清晰而荒芜地展开。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一切都是空白。
一切都不再。

　　想起灞桥的古柳，断桥友人相送时，长安思妇倚楼时，古灯燃熄时，清笛唱晚时，它是否也会哭泣，叹这世间离别太多，眼泪太多，无论多么盛大的宴席都会散场，曲终人散茶凉。
　　恍然间，不安分的流年骤然破碎，宛若碎媚。


六．

　　张溪琳说，等待是一种姿态，心有所属，即使爱没有释怀，也舍得存留。

　　等待，等待他逆光而来，拨开树影与暮霭，拉着我逃开惊慌的蝴蝶翅翼，逃向有爱的踪迹的年代。
　　等待，等待沾染了旧日底色的宝匣中，他带着浓郁的情绪将我苍白的今日涂抹上华贵典雅的釉色。
　　等待，等待走失在经年的锦缎展开他盛着璀璨的面容，破碎的布帛吸纳种种的世间和炎凉，仅留存芳华。
　　我像一棵等待上帝的树一样等待，等待天空缓缓铺开昔日青白的盛景，有他从盛景中飞遁，雪漫开长。
　　我像一棵等待上帝的树一样等待，等待幸福在不经意间乘着青鸟驶来，带来香笺锦袖的浓墨重彩。
　　我像一棵等待上帝的树一样等待，等待有光芒从头顶绽开，悉数降落，看那些深藏的温暖如何在黑暗中绽放。

　　我只是一棵等待上帝的树
　　渴望天使的祝福
　　十字架与基督
　　奈何桥与超度
　　等待有人为我挂上护身符
　　融化谁笑容的温度
　　哈尼族的巴乌
　　看见谁磕长头在山路
　　我要的幸福
　　是谁的驻足
　　走失的心情
　　需要谁安抚
　　我要的幸福
　　指尖的轻触
　　莫将木偶的琴书
　　付与燃尽的蜡烛

　　式微，待归。
　　柔软牵念柔软绽放，守候千载不变。
　　孩子，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七．

　　爱上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

　　总是会在一些特定的时间，左侧锁骨旁的某一个穴位隐隐作痛。很准时，就像每天按时起床，按时上课，按时胃疼一样。那种疼痛，像空气中柠檬的味道，轻易地从点散开成面，蔓延至整个胸腔。
　　触碰自己的锁骨时，会有把它摘下来的欲望，就像《谁在耶林普提大道的第三个拐角》中的情节，街边的人用锁骨弹奏悲欢离合。不知道是不是锁骨可以弹出最孤独的音节，那些如纳西索斯般孤独的旧年，固执且安静地爱上了自己的倒影。它要的，只是骨节般的嶙峋与死亡。肉身埋葬自归于泥土，嶙峋的质感则幻化成蝶，双宿双飞。
　　是有多残忍，有些事情，不容等待，不容更改。错过的人和事，运行在既定轨道上。我亲眼看着它们远去，剩下的只是深藏的斑驳。我将一些风一样的人送抵站台，幻想终有一天他们会回来，会回到我的世界，看着我的满地狼籍，微笑。可是他们不会，他们生来随风，我无力怨艾，不忍苛责。我在归程的岔路口来回张望，哭泣的木偶抱着稻草人啜泣着哼唱。我的城堡关着那些故事笑靥如花，我用锁骨锁住那些过往一世芳华。

　　耶林普提大道上，各种情绪凝成的爱的片段，跌落，消亡。
　　透明的翅膀，携爱逃亡。
　　耶林普提大道的第三个拐角，芬芳轻飏。
　　锁骨轻吟浅唱，失了爱，失了温暖。

　　多希望，也可以炼出那样的爱，亲手交给不会将它打破的人。
　　只是天地渺远，去哪里找寻，生生不息的珍惜与青睐。

　　不知道戚姬对着大汉天子吟唱“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时，是怎样纯净的心情。彼时，男未成名女未嫁。缱绻的灵魂，和着黄花的香，悠扬。
　　她的世界本应是美而纯净的，因她原本想要的，只是纯粹的，田间布衣的爱情。可是当他一人的夫君变成后宫所争夺的，当她一人的依赖变成江山所倚靠的，她又怎能捧着纯净的梦想不放。
　　就像张溪琳说的，世界虚情假意，又怎能不让人逢场作戏。
　　可是戏里戏外，究竟要怎样才能寻到幸福的所在。

　　女人间的战争，留给落败者的往往是一个悲惨的结局。天子走后，她注定失败，注定凄凉，那些曾经的奔涌的爱情，凝成胸口的朱砂痣，是不可触碰的存在。
　　许是命中注定的，名字里就带着一个凄凄惨惨戚戚的戚字。许是命中注定的，她的山无棱，江水竭，她的世界坍塌，一片衰亡。却无人拯救，无人救赎。

　　宁愿相信天空之外还有天堂，我用全部气力去仰望。弥撒的祷告弥漫，他们说海那一边的乌拉尼亚有满天纯净的星光。
　　我想要一双翅膀，飞向天堂，那个收藏了所有眼泪的地方。我想看眼泪的形状里，倒映着谁的模样。
　　是不是那里没有人流浪，是不是微笑和着水雾晕染盛放。是不是可以为所有的忧伤，指点家的方向。

　　所有的梦想，在被切得支离破碎的阳光中升腾。森林中爱的遗迹，开始放声歌唱。


八．

　　仍然，会自觉不自觉地念出那个名字。细小的气流托起舞蹈的清尘，旋转，徘徊，停滞。只是旧年的心情慢慢沉淀，泛不起潮。
　　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

　　许是习惯了，没有一个能让我无所顾忌无所怀疑的信仰一样的人在身边，没有一个让我在不开心时不用考虑太多就可以去寻找去诉说的人在身边，要学会自己承担生命中所有刀戟的创口，并渐渐学会坚强，学会一脸冷漠地阻挡所有可能袭来的寒冷。
　　小若说我们很像，都不敢付出全部。可是我多想，用尽全力去爱，只怕收不回同样多的期许。

　　雕梁燕语舞榭歌楼
　　锦树莺鸣玲珑水袖
　　浪影溪桥好事易休
　　空巢村店无人守候

　　小若说，希望我快乐。
　　那么，但愿我快乐。

　　灯火阑珊的那一头，本就没有等待在。
　　我只是错把那些堆砌得冠冕堂皇的赌酒消得泼茶香的日子认为是可以一辈子都不消褪的，只是错以为那些走了就不会再回头的风是轮回一样的存在，可以让我在没有勇气走下去的时候转身给我一个拥抱。
　　本无去年人，何须泪湿春衫袖。


九．
   
　　我想要的世界。
    想要有大把大把的阳光握在手心里，拥有整片海域的喧嚣，足以唤醒沉睡的经年。
　　想要有大多大多的花朵开在云层中，细碎的分子原子卷着花朵的气息奔跑在每个阴陟的角落。
　　想要有好多糖果散落在白色的木屋，有牛奶的香气咖啡的浓郁，有微笑的冰淇淋和拥抱着冰淇淋的巧克力。绿色的藤蔓缠绕住遥远的希冀，一直延伸到那么高那么高的天上。
　　想要有一只熟睡的猫颤抖着胡须在椅子上窝成一团，在我向它脸上吹气时紧闭眼睛，继续做它的美梦。
　　想要有一个人始终陪着我，和我一同笑世界污浊，一同看稻草人在夕阳中逆光伸开的手臂。
　　然而一切太奢侈，我甚至没有一只猫可以让我在它眼眸中望见挤压着心脏的凉薄及它所展映的这冗长的种种世间。

　　就这样，这个靡靡俗艳的城市，以及在其间发生的种种故事，一边被遗忘，一边被回忆。
　　那些人，那些事，都是我逃不开的劫数。我明白。

　　不会有谁能一直陪我走下去。我只是愚钝的孩童，在被抛开后兀自站在那儿不躲开，生生地，惹人厌弃。
　　说陪我的承诺没有哪个兑现得漂亮，无论是谁。它们顺着手掌的纹路爬行到远的远方，就连上帝都不记得。
　　没有人记得。
　　只有我自己还记得。
　　一个人，感激，并等待着。

　　你在哪里。
　　你们都在哪里。


十．

　　原来记忆，是可以如同时间一样奔走。
　　于是那么多琐碎的情绪，倏忽跑开，不见踪影。

　　总会有人说我是好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与生俱来的自卑营造的假象真的强大到足以掩饰内心的荒凉与贫瘠，以及从它们上方呼啸而过的风。
　　我不过是一个偏执乖戾得过了火的孩子，深入骨隙的不安分一点一点蔓延成整片生命的骨架。
　　所以，那些对他的疯狂的想念和絮语，也许不过是对自己所谓不安分的一种外在证明。
　　也许我爱的，不过是曾经的自己。
　　也许我怀念的，不过是曾经招摇的天真。

　　应该庆幸吧，终于可以卸下那些零乱的关于他的记忆，向前。
　　相信，这不过是命运的安排。

　　伦敦雾，看不见夜莺
　　教室寂静，你对十字架说心情
　　英格兰，苏格兰，一路漫歌蓝
　　爱还在秋天
　　沉默不是冷漠
　　错过就是过错
　　还有谁在诗里醉着
　　最初的笔书写最后的故事
　　最初的我书写最后的济慈
           

           沉静，静到融于虚空融于时间，融于花径的幽寂，融于所有的光线和声音，绝了纷扰，绝了喧嚣。
　　匍匐着，隐忍着，走下去。
　　直到有一天，属于我的幸福在手心燃起莹莹星光，不熄灭。
                                  　　

ps：本文非原创

尊重原创，本文源自于 时光有耳 倾听西凉

pps：一直很喜欢这种笔调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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