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找一个人,伴着音乐徐徐道出母亲离去的悲伤,可是把栏杆拍遍,更与何人说。
除了一些不好说出的深层次原因,还怕人说我太软弱。有人会说,每一个人都会面临生离死别,惟你矫情。
实际上,一直以来我 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坚强面对,惟独对于母亲的离去,却一直不敢面对,但又时时想起。旅途中、夜晚里、酒醉之后,出差在异乡面对黄昏的晚阳,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我都会想起。
今天下班后,岳父母告诉我儿子能够撒开手自己走路了,第一时间让妻子给家乡的老父亲打电话,告诉父亲这个消息,让儿子稚嫩的童音喊一声爷爷,似乎这能弥补我心中太多的亏欠。我一直怀疑,如果我要孩子早一些,让母亲早一些得到这天伦之乐,含颐弄孙的欣慰也许不至于让母亲为了些微小事怄气,也许母亲晚年不至于罹患疾病。记得早些年,母亲就曾不止一次告诉我,她想象我们有个小孩,学爬步、学走路、牙牙学语的样子就满含了憧憬,现在日子好过了,也不缺钱了,她和父亲带着孩子在小区里晒太阳的时候,可以随身带一个小包,里面塞满了水果、零食和零花钱,她要宽宽展展地带好我的孩子。
只有我,能读懂母亲这憧憬里埋藏的艰辛。
母亲给大姐、二哥、三哥带孩子的日子里,正是家境艰难的时候,父亲的退休工资停发了,子女把孩子放在家里又不能给足够的钱,常常为了外甥、侄子和侄女的一个苹果、一袋奶粉和一次发烧,父母整夜煎熬。当时还在念小学、初中的我目睹了这一切。
母亲一生好强,在什么事情上都不服输。作为儿子,尽管很不成功,但母亲坚韧不拔的精神始终是我最宝贵的财富,始终支持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不抛弃、不放弃。这种性格尽管很累人也很伤人,但是也充分彰显了人性的骄傲和尊严: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母亲希望自己的子女都很优秀,但是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有看到这一天。我们充满了这样那样的劣根性,直到今天还浑然不觉,而这种劣根性直接导致了生命中这样或者那样的挫败,连带着母亲为我们担惊受怕、恓惶受难。在该奋斗的岁月里蹉跎岁月,在该陪伴着父母颐养天年的时候却还为自己的生计、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狼奔豕突。今年初去看望一位好友生病的母亲,看着子女绕膝,特别是朋友的两位哥哥,一位50岁就从部队自主择业退下来,时时陪父母散步、画画和打麻将,一位40多岁就打理着一个大公司,有足够的时间和经济基础在母亲生病的时候陪伴左右,看着他们一大家近年来每年一张全家福,我在祝福朋友的同时也为母亲难过:这才是母亲想要的生活,可是我们何曾给过母亲哪怕一点点希望!
就连母亲弥留之际,想回到自己的房子,想安安妥妥躺在自家的地板上,我们也没有能够做到。于我,是太迷信了母亲坚强的生命力,也太希望现代医学能够再创造一个奇迹,但是愿望成空。但是,但是啊!很多个夜晚,我固执地面对自己的灵魂陈述着压在心底的愤怒 ,也许这是一种偏执,但唯有偏执,才能对抗我们生命中无处不在的平庸和堕落。如果有平庸的自己想从我这里获得安慰,我只能引用鲁迅先生那句充满怨毒的宣言:让你们去怨恨吧,我一个都不宽恕!
母亲走后,我知道唯有不断努力,不断成长,方能安慰母亲的灵魂。终于,在母亲一周年前夕,我完成了我拖得太久的博士论文答辩,并且进入中国科学院博士后流动站工作。我在论文的致谢里这样写到:
...父母的大爱激励我,让我一路负笈而行,也让我在懈怠和消极之后不轻言放弃...2010年的冬天我经历了人世间最痛心的离别,从此我成为一根没有娘亲的小草。但是,母亲坚忍不拔的性格激励我,即使作草,也要作一根向上的草,一根有脊梁的小草,一根能够坚持的草,因为只要向上和坚持,就能够有所期待。...谨以此纪念并献给我至爱的母亲!
儿子一天天长大了,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每一个细节里满含了生命成长的神奇和喜悦,也包含着妻子和家人无尽的操劳和责任。今天带一个孩子尚且不易,父母当时既要劳作,还要带6个孩子该有多么艰难!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古人讲,父母在,不远游。不惑之年能更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里的精神要旨。为此,我固执地把父母在的地方一直视为我真正意义上的家。央视的一则公益广告把家(family)解读为:father and mother ,I love you,我以为是极精当的。没有父母,何其为家。母亲离开了,每逢年节的时候,年迈的父亲是我时刻想回到的家。以至于妻子不无幽怨地说,我似乎一直没有把我们的小家庭当做真正意义上的家。是的,爱自己的孩子,母鸡都会,我既是儿子的父亲,更是父母亲的儿子啊!在这个意义上,爱不仅仅要向下传递,更要向上回报。爱自己的孩子,那是动物的本能,爱父母,才能体现人之为人的高贵。中国传统文化里的慎终追远,服丧三载等都体现了这种价值指向。因此,我们有一万个理由鄙视那些宣称爱是向下传递的所谓价值观!
最后一次陪母亲回舅家的时候,一念之差没有回老屋看看。母亲走后回去过老屋一次,衰颓的檐墙、满地的落叶似乎都在宣示岁月的流逝、生命的轮回。我希望,在哪里还能找回母亲留给我们的几多痕迹。
母亲周年的时候,我远在陕北,几次回去,也没有去坟头烧香。母亲的坟茔在山岗之上,我一直疑心那里风太急、太冷。
母亲有一个期望,就是在祖屋的宅基地上能盖一栋漂亮的房子。她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孙们在院落里穿行。
我不知道,母亲含笑期待的哪个院落,是不是可以安放我无家可归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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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雕刻
想念我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