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原创文学

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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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
/优玉战士

（1）

  李老汉怎么也想不明白，昔日刁蛮的儿媳对自己突然像换个人似的，不仅说话的音量降了八十分贝，伙食也有了很大的改观，这不，正和隔壁老刘唠嗑这空，儿媳翠花就端进两个大海碗进来了。翠花倒也爽快，甜甜的喊过爹，又叫了声刘叔后，就忙不迭的支楞起吃喝家什来。
  老刘使劲闻了闻空气里浓郁的肉香味道，肚子就开始不争气的叫唤起来。
  翠花手里一边忙着，一边召唤他：刘叔呀，都晌午了，要不您和我爹也整几口？
  老刘尴尬的笑笑：不了，不了，你家婶子我那婆娘差不多把酒也烫上了，老李头，抽空过去咱哥俩好好整几盅。
  说罢，下炕，佝偻着身子挪出去。
  正如李老汉所料：一碗红烧肉，一条红烧鱼。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我说翠花呀，咱一个庄户人家，天天大鱼大肉的，得花多少钱呀？拿回去，你和顺子也吃点，我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吃了也遭尽了，还是你们去吃吧。
  翠花正忙于倒酒，听后手微微的一颤，随即脸色就水一样的沉下来。
  爹，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前几年，我的确对您不住，和您又是吵又是骂，现在想想，我那时咋那么不是人呢？
  说罢，又是摇头又是跺脚，一副悔恨交加的样子。
  爹，现在我想明白了，是我错了，现在我要用最合口的饭菜伺候您，来弥补我当初的错，就是给您一辈子吃大鱼大肉也不能救赎我的罪过呀。
  于是翠花的脸上终于见到水了，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责备着自己的种种不是。
  爹，我和顺子还年轻，吃点粗茶淡饭搞不垮身体。您要是再吃和我们一样的吃食，大伙儿还不以为我翠花又难为您了呢，我可受不起大伙儿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了。
  她突然撅起小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时候，李老汉就垂下头来，乖乖的拿起筷子，端起酒杯，滋溜一口酒，吧哒一口肉，好像吃的很津津有味的样子。于是，翠花就眉开眼笑起来。
  正午的太阳像个在午睡的孩子，没有一点小脾气，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无比的舒服。李老汉搬着板凳背靠墙根坐下来，嘴里吧嗒吧嗒的抽着他的烟袋锅子。青色的烟雾徐徐弥漫开来，就像升腾的一个梦，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飘飘呼呼又回到了两年前。

（2）
  李老汉的老伴在儿子顺子十六岁那年就去世了。弥留之际，老伴紧紧拉着他的手，泪如雨下。
  我走之后，你要是再找女人，找个对咱儿子好点的，儿子还小就没娘疼了，太可怜了，太可怜了，太……话还没说完，身子一僵就过去了，她的眼睛依然在望着，好像在等待李老汉的回答，那一串串的泪还在不停的从她的脸上滑下来。李老汉再也抑制不住，捧住她的脸，声嘶力竭的摇晃着老伴的身子：孩他娘，你醒醒呀，你醒醒呀……
  打这以后，无论谁给李老汉做媒，他都是憨实一笑，只说是孩子尚未成人当幌子，一晃就是十来年，愣是没有再娶，眼瞅着顺子也大了，长得五大三粗。这不，头二年娶了张家的闺女翠花，却也是苦尽甘来。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顺子和翠花蜜月刚刚度完，翠花就开始对李老汉有了意见来。顺子也结婚了，李老汉一下子就觉得轻松起来，年轻时留下的头疼脑热的病根，也好像随着喜气没了。这回，总算是对得起孩子他早去的娘了。有时想着想着，竟然不由得悲从心来，不知是怀念老伴了，还是为自己以后要一个人生活感到伤悲。翠花却也孝顺，只是，无论白天黑夜，她看电视的音量就像火车轰隆隆的在眼前过。要是有点事情能栓住她，或许她就不会这么闲的老看电视了。李老汉想。可是，守着那几亩薄田，终究不是年轻人的出路。思量来思量去，根据自己早年在生产队养殖鸡鸭的经验，大胆的自作主张在自家的院子里张罗起养鸡来。结果，弄得挺干净的院子乌烟瘴气，臭气熏天。
  这下翠花可不干了，刚开始也是把个小脸沉得如一汪水，可是李老汉却像没看见似的，依然我行我素，在饭桌上还时不时给顺子两口子讲解一番，最后总是不忘说一句：我这把老骨头了，只要这养鸡成功了，以后这无穷的财富就是你俩的了。然后就一边抽着大烟袋锅子，在袅袅的青烟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可是，天意弄人，眼看着那蓬勃的一群鸡日益减少，而且随着天气的炎热，院子里那一股强烈刺鼻的气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黑压压的苍蝇漫天飞舞。别说自家门窗打不开，连左邻右舍都有了不小的意见，动不动就能听到隔墙指桑骂槐的愠怒。翠花压抑已久的愤恨终于爆发了。
  天，闷得像个大蒸笼，夜色如水，漫天的星斗，凑在一起相互着挤眉弄眼，似乎也在议论李老汉家的窘事。顺子光着膀子，穿着条大裤衩，汲拉着拖鞋，手里拎着半瓶白酒，通红着眼睛瞅着坐在炕沿的李老汉在那吧嗒着烟袋锅子。李老汉斜眼扫了下顺子，嘴里嘟囔了句：瞧你这熊样！便又扭过身子喷云吐雾起来。顺子被李老汉的话把脸噎得越发通红，他一仰脖，几口烈酒汹涌的窜下肚，然后通红的脸孔就被酒的辛辣扭曲成龇牙咧嘴的瘟神。他蹲下身子，双手抱着头，佝偻成一个沉重的问号。他的心在酒精的燃烧下依然如火般蔓延，可是，翠花和李老汉互相争吵谩骂的场景却让他心有余悸，历历在目。
  那时，太阳已然升得老高，顺子正在地里除着草，这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顺子！你媳妇和你爹吵起来了！惊得顺子扔掉锄头撒腿就跑。老远，他就听到翠花已经走了形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破了堤的洪水，像千军万马的呼啸，在这小小的一方院子里直冲霄汉。翠花正被几个结实的婶子左拉右拽。她的眼睛瞪得溜圆，头发散乱，脸孔狰狞，像是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如果没有人阻拦，很有种冲上去撕咬搏击的姿态。李老汉被翠花的谩骂气得浑身发抖，叼在嘴里的烟袋锅子愣是一口烟没有吸出来。几个年长的在旁边不住的摇头叹息：这翠花呀，我看八成是中了邪，你看这又蹦又跳的，跟疯了似的，唉，这好好的人家咋这样了呢？
  如同看一场闹剧般，老少的乡民把李老汉家三口围在中间，主角是翠花，在那里又哭又喊，又蹦又跳。顺子，忽然觉得头好大，腿好软，耳边只是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叫骂，他的眼前就像有无数的苍蝇在飞舞，他左看看，右瞧瞧，眼神逐渐的迷离，那些黑压压攒动的头忽然就天旋地转起来，有的拧眉，有的讪笑，有的撇嘴，有的垂泪。顺子的头简直就要爆炸，胸口的气流一努一努的往上窜，耳边只是嗡嗡的作响。
  他缓缓的扬起头，突然双臂一阵，啊--------
  一声咆哮，犹如一个惊雷，震撼所有人的耳鼓。
  从这以后，翠花和李老汉就像是上辈子结下的仇，你看我不顺眼，我瞅你心烦，而且，动不动都会指桑骂槐一番，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一解双方的怨气。顺子简直就成了出气筒。夜幕来临之时，每当他想和翠花温存时，翠花就冷个脸子斥道：去，少碰我，你爹都欺负我成这样，就知道现在我是好的了？等你啥时候想通了，是和我过，还是和你爹过再说吧！然后就扳过身子，留给他一个雪白光洁的后背，馋得他不住的咽口水。
  每次顺子和李老汉提起放弃养鸡时，李老汉就怒不可遏，用手指戳着他的脑门子连叽带讽：你个夯货，准是被你那婆娘给盅惑了，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她懂啥？只要这养鸡成功了，以后就是无穷的财富！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几天，这还不是给你创点家业？李老汉越说越气，最后是老泪纵横，直呼着他那死去的娘呀……惹得顺子柔肠把抓，不知所措。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一头是老婆，一头是亲爹，把顺子夹在中间真是里外不是人。这时，他开始和村里年长的老者走动频繁起来，并不时的邀请到家里小坐。顺子有他的想法，他想让这些老人在家里的问题上做个和事佬，规劝下爹和老婆，尽量能化干戈为玉帛。可是，事与愿违，李老汉与翠花不但没有化释前嫌，反而有着矛盾加深的苗头。
  李老汉像是在故意气翠花，一口气又买了一百只鸡苗，一天到晚，除了叽叽喳喳，就是臭气熏天。把那翠花气得摔东砸西，就差去指着李老汉的鼻尖骂娘了。李老汉索性在院子里搭了一间柴房，还未等泥土干透，就抱着行李卷搬过来了。恰巧有位来借东西的乡亲，正瞅见李老汉自己在那扇着灶，锅里黑不溜秋煮着菜，结果就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翠花再出门，就开始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并小声的议论：那就是翠花呀，把公爹赶出大房子，不给吃不给喝，害得老李头自己炖没油的菜吃，这女人还真不是个东西，心肠可够狠的。
  是呀，这样的人我们还是离远点，免得带来祸害。
  这件事不知怎的让村长知道了，他带着一嘴的酒气，怒气冲冲闯到顺子家，指着翠花的鼻子骂道：张翠花，你再和你公公连吵带骂，再虐待他你就趁早滚回你们家！
  他借着酒劲，对着顺子夫妻好一顿奚落，说得翠花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张口想反驳，却被村长那黑沉沉的大脸蛋硬是给噎了回去。这一晚，翠花失眠了，心里对李老汉的恨又增添了几分。外面村民的闲话早已传到她的耳朵，她想，我难道就四面楚歌了吗？
  夜色如水，繁星点点。翠花一改往日的阴沉，薄施粉黛，当顺子扯过被单又要面向墙壁睡觉时，她一把拽住他，像初恋的少女，含情脉脉的看着他。顺子满头的雾水，他惊异的望着她。翠花搂住他的脖子，眼帘深深的垂下去。
  顺子，这些日子我想了好久，我觉得我太过分了，我不该和爹闹脾气，爹养鸡也是为了咱这个家，我不该嫌弃他把家弄得臭哄哄，我，我咋这糊涂呀……
  说完，竟然哽咽起来。
  顺子使劲拧了自己胳膊一把，疼得他一呲牙。没做梦呀，翠花今个这是咋了，简直是判若两人。他瞪着大眼睛，捧起她的小脸。
  翠花，你，你说啥？
  翠花抹了一把眼睛，抽泣着说：我想给爹认个错，让他还搬过来住，以后我天天给他做好吃的，养的胖胖的，顺子，行吗？
  顺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翠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像个孩子似的拉着翠花又蹦又跳，在她的小脸上不住的亲吻，翠花，像个害羞的新娘，任由他左拥右抱。忽然，顺子一把抱起翠花，然后两人重重地摔在床上，随着鼻息逐渐的沉重，那张久未欢快的床，此时，也像喝酒的醉汉，疯狂的摇晃起来。
  当顺子和翠花双双立在李老汉面前说明情况后，他只是吧嗒着大烟袋锅子，眯缝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翠花呀，你能这么想就对了，你说我都快入土的人了，我这么忙活还不是为了你俩，你说我图个啥？唉！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也是老糊涂了，和你这小辈我宁啥呀？算了，都过去吧，以后，你还是我们家好儿媳！

（3）
  果然，翠花像换了个人似的，爹长爹短，侍候的相当周全。
  李老汉还是没有搬回原来的屋子，用他的话来说邋遢惯了，也不想再和年轻人掺和，免得人家嫌弃。翠花这件事终究是个结，他自然也从中懂得了年轻人与老辈人的思想差距了。
  鸡依然养着，不温不火，没人从中阻挠，李老汉的心绪爽朗多了。左邻右舍虽有抱怨，但眼瞅着一家子和和睦睦，而且都是多少年的街坊，通过翠花这件事，也不好再张扬什么。李老汉心知肚明，平日里少不了说些歉意。
  走在村里，不时有村民迎过来。
  呵，老李呀，这身子发福了呀？
李老汉低头瞅瞅自己日渐隆起的肚皮，像怀胎十月的孕妇，也不禁哑然失笑。
  唉，别提了，这儿媳妇呀还真就变了，也不嫌弃我养鸡脏了，时不时还帮我一把，这吃的呀，除了鱼就是肉，菜里的油能照见人影，这心情也舒畅了，身上的肉想不长都难。
  哈哈，老李呀，你这是晚年来福呀，等我到了你这把年纪，儿子对我能有你这一半，我就知足了。
  转眼，到了冬天，李老汉被翠花调养的像只笨重的棕熊，那肥胖的身躯和两年前的瘦削简直无法比拟，他呵呵的拍着自己的肚皮，有些欣喜，本已为当时翠花只是说说做做样子，两年来，却也是无微不至，想想自己还怀疑翠花要在饭菜里下药来谋害自己时，就不禁老脸通红。只是，这养鸡的成果却收效甚微，他不禁又有些惆怅。
  整整下了一天的雪，傍晚，雪势稍小，翠花在忙着做晚饭，李老汉再也在屋里坐不下去了，拿了扫帚，拖着肥胖的身体就来到了院子里。鸡们在窝里憋了一天了，他想尽快把院子清扫出来，让鸡们出来透透气，撒撒欢。
  突然，他的脚下一滑，身体像一座小山一样重重地向后倒下去。
  翠花听到响声，慌的连铲子都来不及放下就冲出屋外。
  爹——
  爹——
  爹你咋啦？
  顺子——
  顺子，爹摔地下了！你快来呀！
  李老汉在一瞬间，听到翠花焦急的呼喊，他的心头一暖。转瞬，他的大脑一片的混沌，他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月黑风高，顺子早已睡熟。翠花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里一位所谓的专家在讲座：中国社会正逐步的老龄化，肥胖越来越成为中老年人致命的杀手。高血压，高血脂等无数的富贵病都能在瞬间致人猝死……
翠花的眼睛一亮。于是，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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