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又一年......许冬林

个人日记


 一年又一年

许冬林

(一)

天冷。南飞的南飞,冬眠的冬眠。

  寒世里奔走的,清一色的人。

文字久不拨弄,笔收弓藏。咳嗽刚刚好,人要养一养。写字时,是要弃了肉身不顾的,轻装上阵,随灵感大巫千里驰骋,直至一口血喷在刀刃上,灭了白的寒的光。

年前忙工作,屯稻粮,人似荒野间一只仓皇的小兽,下楼梯扭断了一双两寸高的鞋跟。电话良人,取来平底布鞋一双,坐半个钟头,能下地,欠随和。其间,掉泪若干。

公家私家的总结表格上,多半是掐指年末的碎帐。像菜场小贩在收摊,已经不肯招呼正走来的最后十来天。叫人惶惶。也难怪,就这几天了,时间像一块华美的边角料,用也用不上。

逛江城,目光自千万件华衣间游荡,心不怦然。煞是苍凉,像三十年的纸上痴情,一朝谋面落空。

(二)

天未雪,炉已香;心渐宽,事渐少。

夜来那官人抚肩道:脂厚了!心下叹:这人!将我识得透了!我的影!我的骨!

早上,太阳起来得迟,我比它还迟。人到岁末,越发像懒牛,看看已到了田埂头,不肯再多迈一步了。近十点,门被敲得生响,只缩脖子窃笑,也不应声。知道是邮差,是报刊、信件、稿费单。他不知道我还在窝里,我却知道,他待会儿一定会无奈得把东西从门缝里塞进来。然后,待他脚步声在楼道里远去,再弓着腰,哈着气,去拣,省略寒暄。

早年的梦想是,有一座古堡式的房子,是欧洲中世纪的风格,向阳,独门独户。还要有木制的栅栏,齐腰高。邮差在栅栏外摁响铃声,我拖着长裙子去接他手里的报刊信件。儿子在院里逗狗,老公在修剪花木,嚓嚓嚓。阳光院里院外,一大片一大片。

(三)

一年又一年!

有编辑要退休了。曾经来往默契,我去稿子,他来稿费,彼此都勤。没想到,冷不丁,老人家来信,寥寥几句竟谢意殷殷。并道他过完年底就退休了,留下两位新编辑的联系方式。心底一阵潮涌。想着,哪天要是到北方去,定要拜会!旧时代过来的人,实诚,可信。

愿明年,能得十方之助!愿我,能帮助更多的一些人,不是佛,却像佛前一盏小小的油灯。

  下午收到《巢湖作家》两本,那一刻,心被拎了一下,忆起,我在江北,隶属巢湖。仿佛自己是一颗尘埃,潮了的,一味地,在地图上朝着南边坠落。忽然间,一根线,将自己扯了一下,扯回去。

  曾经,心狠,我愿长江不要那么婉转,那么九曲回肠地绕一块我的平原。我愿它是一把利刃,直直地,穿过,割开。一梦醒来,我生在江南。

  ……

就让文字,替我完成归属,完成抵达吧!

 

(四)

快年底了。时间,一分一秒里过得都是惶恐。像穷汉的老婆,怕真是怕,虽然不曾有大的挥霍,可偏偏是一坛米就已经见底了。心就凉了,凉到坛底。竟忆起当年的出嫁,也是惶恐。往时间深处的每一步,都有不安的。

电脑键盘坏了,去无城买,顺带会友、逛街。至日暮,寻得一颗紫色水晶戒指,一款黑色风衣,穿上,像旧小说里飞墙头的女侠。会友其间,和她聊各自老公之长短,同窗女友今夕之贵贱。老版本的话题了,可放之四海。天黑坐车回家,一路上看玻璃窗外的寒凉田野,和亮起灯的村落,无语,感恩。

 

(五)

改了几天的卷子,这么冷,总算完了。

  可以闲些了。借着门外的雪封了天地,可以偷懒不出门。然后就着取暖器,做些针线活,或者看书,或者斗嘴。农历年底的时光还有几天,可以坐在家里挥霍。像农妇把怀里的谷子一把一把地撒在地上,一部分被芦花鸡啄食,一部分在土里发了芽。小民的幸福就是这般,一年的稻粮搬在仓里,此刻就剩下抱炉看看天黑了。

白天短,夜就长起来,怀里的故事也长起来,枕头上的小话多起来。真的是闲了闲了,对着晚雪,可以说一说,那年那年……

 

文章评论

つ红叶 ◆

看过一遍!又转了!在这个飘雪的夜里!又喝了一点点酒!更觉得句句的说到心坎里!

老帅老帅的Q

写得好!风格迥异。只是看到那 “下楼梯扭断了一双两寸高的鞋跟。电话良人,取来平底布鞋一双,坐半个钟头,能下地,欠随和。其间,掉泪若干。”心里还是一揪,祝愿一切安好。

卧石听雨

即就是寂寞,在作者的笔下,也是婉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