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海听涛

                                                                                   心路

                                                                                 文/松海听涛

每次去根河，坐在车上，看莽莽苍苍的大兴安岭的沟沟壑壑在车窗外闪过，心里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惆怅。逝去的岁月，正如这渐行渐远的风景，只能在相似的情境下，触碰那已经尘封了的记忆的大门，让一些零零散散的往事，重新跃上心头。

去过原始森林的人，我想应该有和我一样的感受，那就是在蔽日的森森林木里，心底油然而生的畏惧。回顾四周，除了围墙一样林立的树干，就只有头顶上一方被参天树木的枝叶筛落的天空，看不见太阳，辨别不清方向，那种迷茫不知去向的感觉的后面，是一种深深的恐惧。

我不是林区长大的人，只是在黑龙江漠河县图强林业局呆了五个年头。记得那是2000年9月的一天，木材厂通知下午停电，检修机械线路。中午吃饭的时候，女人们便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合计着下午上山去采蘑菇。

吴金香扯着嗓子朝我喊：“大山外来的那位哥们儿，采蘑菇你去不去？”

我犹豫着摇了摇头：“不去，我……怕蛇。”

“哪有那么多蛇就正正好好被你看见了？在林区里呆过的人没上过山，说出去都被人笑话的。你一定得去。到时候你一步不离地跟着我就是了。”吴金香拍着胸脯，一副大侠舍身救美的姿态。我喜欢她这豪爽的男人性格。

上路了，我气喘吁吁地骑车跟在她们的后面，不知道走了多少山路，转了多少个弯，才在一个山坡前停下。抬头仰望这座高高的山，我的心里就开始打鼓，这怎么能上去？这里面真的有蘑菇吗？看着她们放好自行车，整装待发，我再怎么犹豫，也不敢说出一句不提气的话，跟在吴金香的屁股后趔趔趄趄地往上爬。一路上只怕被落下，顾不得看脚下那些从未见过的奇异的花朵，甚至看不见树下，草丛里的蘑菇，一门心思只为跟紧吴金香，眼睛时刻扫描着她身影的去向。

爬到半山腰时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渴得咽喉里冒了烟一样。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说带点水，你偏不让，渴死我了。”吴金香在树下捡着小小的蘑菇丁，头也不回地说，上山哪有带水的，山上有的是泉水，管你喝个够。我累得要命，也懒得和她争，心想这山这么高，水往低处流，这山上怎么会有水？就在我心里满是失望的时候，耳边却真的传来隐隐的、梦幻般潺潺流水的声响。

“水！你听，有水的声音！”我拉着吴金香的胳膊惊喜地喊。

吴金香带着我找到一眼藏在草丛里的清泉，那泉水清冽沁凉，我用手捧着泉水，不曾入口，泪水就流了下来。山多高，水就有多高。从来不相信这句话，我只知道水是向来都是低低地迂回的。却不想在这高高的山上，竟有这样甘洌的泉水汩汩而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看来这山这水，和仁者智者一样，心性是互为相通的。

我们终于在一处平坦的坡度里找到了她们所说的“蘑菇圈”，吴金香看着我手里空空的口袋，指着草丛里一个白花花的树墩说，你把这一墩蘑菇摘完，就够你拿的了。我这才走进白花花的树墩，低头一看，直径六十多公分的树墩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灰白色的蘑菇。再一回头，草丛里也到处是一丛一丛的蘑菇。我这才知道，树墩上的是杨树蘑，草丛里的是草蘑。一个编织袋，不到一个小时她们就装得满满的。我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也不贪。把树墩上的蘑菇摘完，就一屁股坐在树墩上，拨弄草丛里的野花。吴金香三步两步跑过来拉起我，说这山神爷的饭桌你也敢坐。我吐着舌头，看着树墩，即胆怯，又质疑。

树林里的光线渐渐暗下来，说明太阳已经西下。我们拿着沉甸甸的战果寻找来时的路径，可是那挂在树枝上的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们拿着蘑菇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可是转了好半天，却又回到我们采蘑菇的地方。我们站在那里，重新辨别一下方向再走，结果又回到原处。就这样我们走了好久，回归到原处四次，我们的心不再坦然了。我们迷路了。很早以前就听说，在山里迷路，是画圈的。这次我真的信了。

吴金香按山里人的规矩，说是遇到什么了，建议大家就地小解，才能脱离困境。我不信这样迷信的说法。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用意念鼓励并祈祷我们一定能走出这座山林。我在脑子里回想，我是从哪个角度，走到那墩蘑菇前的。然后我睁开眼，顺着我记忆方向望去，那里有我们踩倒了的蒿草。我让她们跟着我走，走了大约三十多米，就看见远处一棵树的树枝上挂着吴金香红色的运动服，顺着这棵树直接往下走，山下就是我们放自行车的公路。

我们踏上公路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吴金香放下肩上扛着的袋子，上来就给我一拳：“丫头，我今天让你来算是逮着了，不然我们今天能不能走出来，就两说着了。”回来的路上，照样是叽叽喳喳，既有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又有获救后的兴奋和欣喜。

十几年过去了，离开林区都十来年了。那些曾经一起朝夕相处的人们，都已经失去联系，可是那些历历往事，每每想起来，却犹在目前。

在人生这条路上，我也有好多次迷途。每次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次迷路山中。然后让自己静下来，用自己的心念，告诉自己路在何方。

有人说路在脚下，而我说，路在心里。心里有路，脚步才会有方向。

在人生这条路上，只要心不曾迷失，路永远都是光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