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裏相逢 (董桥)

采薇


 字裏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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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寫的是文人的字,不是書法家的字。誰稀罕你當書法家。
沈從文先生章草出名,他偏偏寫成很長很長的條幅,要的正是跟慣見的書法家作品不一樣啊!”
 
五十多年老朋友,醍醐灌頂。
三月裏臺北松蔭畫廊給我開展覽用了“
董橋墨趣”做題目,老穆說“養字”比“墨趣”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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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自珍詠史

金粉東南十五州,萬重恩怨屬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團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畏聞文字獄,箸書都為稻粱謀。
田橫五百人安在,難道歸來盡列侯?

乙未年三月初八午後鈔畢龔自珍詠史七律,前輩杏鐸先生枉顧,一見案頭此詩,笑謂定庵詩詞幾乎每首都可題為詠史,其〈美人〉一首亦然。詩云:“美人清妙遺九州,獨居雲外之高樓。春來不學空房怨,但折梨花照暮愁。”先生說:當今香江政界中人,個個北望爭寵,滿臉怨愁,可惜五官不美,閨中冷暖心頭自知,連一枝梨花都不敢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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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臺靜農

靜農先生書法獨步當代,偶畫梅花亦清雅可喜。
六年前,予於坊間購得先生墨梅一枝,係丁巳年六月初八於臺北市悅賓樓莊慕陵八十壽宴上所作之老榦奇葩,斗方尺寸,上端丙寅歲暮靜農先生再題曰:“此慕陵八十壽宴之酒樓醉筆,昔年北京常維鈞兄寄語慕陵與靜農能相守島上,殊慰衰年枯寂。今維鈞、慕陵並先後下世,靜農今八十五矣,視此片紙,尊前笑樂,恍然如昨,為之愴懷。”臺先生《龍坡雜文》收一文懷莊慕陵先生二三事,予多年讀之再三,格外喜歡,文中記莊嚴早年在北溝看守故宮文物,生活清苦,遇舊曆三月初三,每愛追王羲之山陰故事,臨河脩禊,訂製白瓷羽觴,臨河流觴。靜農先生說,晚年原想借古人“人生實難,大道多歧”八字請慕陵先生寫一小楹聯,不幸莊老先生頑疾已重,只得作罷。
文章收尾謂當今之世,人要活下去也是不容易的,能有一點文學藝術修養,才能活得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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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琉璃廠

清代北京藏書家往琉璃廠選購舊書搜尋善本。
李慈銘《越縵堂日記》記遊廠甸找書得書甚是有趣。嘉慶年間潘際雲清芬堂集琉璃廠詩亦可讀,余記得一首云:“細雨無塵架小車,廠橋東畔晚行徐。奚童私向輿夫語:莫典春衣又買書!”曩年余客居英倫,工餘每愛逛舊書肆。某日遇蕭老夫子於查令十字街,夫子曰:“英國歷代詩家詠書肆之作難得一二,不若吾國詠廠肆韻語之多,誠怪事!”彼謂程晉芳以詩寄袁枚,有“勢家歇馬評珍玩,冷客攤錢問故書”之句,袁枚笑曰:“此必琉璃廠也!”何等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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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捷一翦梅

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帘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蔣竹山記舟過吳江之〈一翦梅〉膾炙人口,代代傳誦,偶得仿古詩箋,芭蕉綠了,不見櫻桃,姑鈔一遍,聊遣幽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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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后感:先生
謂“當今之世,人要活下去也是不容易的,能有一點文學藝術修養,才能活得從容。”
 
惟愿侬此生 青霜白发时也少小效法董先生等前辈,所有情愫归隐墨管素鱼里。


文章评论

終朝采藍

十数年间,身与时俱老,便是董桥,春秋也染斑了双鬓,字行愈法少了烟火气,渐渐疏远了人群,起舞弄清影,更加的凄冷,更加的孤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