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如画

上班下班，总带着一把伞。

不是遮阳伞，男爷们的皮肤没那么娇贵。说白了，就是一把雨伞。颜色很寻常，深蓝中若带暗红，疏密相间的褐色饰线，长短有序地延向穹顶；手柄像拐杖，光滑而雅致。我想，这伞可能专为老年人设计。

和往年不同，今年夏季，雨水很是殷勤，隔三差五就来一场。时而风疾雨骤，时而缠缠绵绵。这可难为了上班一族，备伞成了他们的必修功课。每逢下雨天，看吧，五颜六色的雨衣、雨伞远近高低，缓缓流淌于大街小巷。女士们全副武装，只露寻路的眼睛；男爷们则像玩杂技似的，一手把车，一手撑伞。那架势，一个字：酷……

今天，老天爷与前几日不同，上班时还细雨濛濛，临近下班却云开雾散了。太阳露出了久违的笑脸。金光闪耀下，办公楼前的小树林青翠欲滴，而花草上的雨珠愈发晶莹剔透了。清风徐徐，讨厌的湿闷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槐米的幽香却阵阵袭来。连知了都醉了，俏立枝头，唱得更欢了。

下班时间到了，该打道回府了。于是，将景致关在窗外，把细琐留在午后。伞是不能忘的，谁知道还下不下雨？出得楼来，悠闲地跨上自行车，穿闹市，听喧嚣，看美女，一路繁华阅尽。

家到，停车，落锁。

噔噔噔，跑上楼来。换拖鞋，围围裙，开始打理午餐。当然有啥做啥，但偏执于乡土风味，独爱庄稼饭菜。摘、洗、炒、煮，一切的一切，无缝衔接。做了一会儿，猛然记起，伞还在车筐内。于是，断电，熄火，快步下楼。

路过楼梯窗口的时候，就那么不经意地朝楼下一瞥，竟发现有个6、7岁大的小男孩，正打量车筐内的雨伞，于是，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

小孩子想啥？我好奇。

只见他，圆圆的脑瓜，胖嘟嘟的脸蛋，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身穿米黄色的印有卡通动物的背心、裤衩。模样稚嫩而不失精灵，散发着讨人爱怜的气息。是欣赏伞的颜色？造型？还是什么，不敢断定。

但从他犹犹豫豫的眼神，扭扭捏捏的举止，能窥出内心的躁动与忐忑。

不愿去惊扰他，因为很想试试自己的耐性与判断力。

这时，他环顾左右，见无人，便拿起伞来，用力一撑，即刻，一朵硕大的蘑菇在他头顶盛开。接着，蘑菇下的他，试着走了几步。我明白了，他喜欢这把伞。

举了一会儿，便将伞闭合，并小心翼翼放进筐内，然后转身离开了。我长舒一口气。正准备下楼时，没想到他又转过身来，继续凝视那把伞。

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他将身子蹲了下去，若无其事地在地上划着什么。

怎么办呢？下去，还是继续观望？我踌躇不定。

伞不值钱，最多也就几十元，小孩若喜欢送他好了。但直接给他，接受吗？

来人全部进入楼道，小孩子又把目光移到伞上。

终于，犹豫再三后，他猛地抓起那把伞，飞快地跑开了。

人跑得无影无踪了，我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来了。望着消失的孩子的背影，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只是此时此刻，紧张多了，也刺激多了。不然的话，汗水何以湿透衣背？

一切都过去了。于是，缓步上楼，但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悻悻然。

说实在的，如果伞早不见了，强烈的好奇心，会唆使自己到门卫去，因为院子里的监控在哪里。我想，不止是我，大概每个人都想知道，在这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小区里，有谁还为一把雨伞而做有失儒雅的事呢？还好，如今亲眼目睹一个小孩子喜欢并且拿走，我倒心安理得了，真的。

但哪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一直在我眼前晃动，且晃动得心绪不宁，甚至有些懊悔。

是不是犯了一个错呢？我思忖连连。自古道，童言无忌，童心无欺。孩子这么小，自然缺乏鉴别力，他们把拿别人的东西视为好玩，自己怎么冷眼旁观，不加制止呢？转念一想，也无所谓，现在早已不是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了。区区一把雨伞，算得什么？喜欢，拿去，仅此而已。

但终究惴惴不安。记得，小时候拿人家的东西是很可耻的。村里有的人常为自己的孩子开脱，说小孩子嘴馋，拿吃的不算偷。但我的父母不管这些，一听自家的孩子拿了人家的东西，无论什么，都会火冒三丈，总要教训一顿的。然后再领着“犯人”，上门去赔礼道歉。

拿与偷有区别吗？过去与现在有区别吗？有，似乎也没有。

一个可亲可爱的男孩，一把普普通通的雨伞，一句传承几千年的“勿以恶小而为之”的古语，缠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正当百般纠结的时候，脑门陡然一亮。依稀看到小孩子的父母，很像小时候自己的父母一样，及时发现了那把不该属于自己的雨伞，然后问清来由，然后讲明道理，然后物归原处……

只是，只是午饭还没做完，窗外的天又变了。从西北滚滚而来的黑云，幕布般地将小城罩了个严严实实，几道闪电划过，雷声便轰鸣而来，紧接着，瓢泼似的大雨从天而降。

这鬼天气，烦人！

                      2013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