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如画

一直被冠以“叔叔”、“大伯”的头衔，既不迟疑，也乐意承受。谁曾想，周末下午，在超市，突然被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嗲声嗲气地喊了一声“爷爷”。一时方寸大乱，仓惶中不知支吾些什么，便匆匆逃脱了。跑得家来，呆坐了好久，还没转不过神来：有这么老吗？

心不甘，便地走向镜子。可不，里面的人，冷霜尽染鬓角，皱纹遍爬眉梢……岁月已毫不留情地宣告老之将至了。迷惑，感伤，嗟叹。但不服又如何？毕竟，时间的指针确实指向了知天命之年——我们是60年代出生的人啊！

现实就这么残酷，似水流年。仿佛昨天还蹲在老爷爷跟前，看他叼着旱烟袋，捋着白胡子，讲述他爷爷的爷爷的故事。一眨眼，竟轮到自己要给一零后讲述从前的从前了。当然，还没有胡须飘飞，也没老态龙钟，但似乎有了老爷爷风刻雨蚀的印痕，甚至有了他们的思维惯性——动不动就喜欢回忆了。

不敢说60后的人生之路跌宕起伏，但说其坎坷曲折，我想是不会有人反对的。

60后的人，生不逢时。不是吗？大跃进的苦果还没尝尽，三年自然灾害便从天而降。灾难叠加，背井离乡、逃荒要饭的人不计其数。情况刚有好转，“文革”风暴又接踵而至。在“停产闹革命”、“越穷越光荣”思想支配下，国家被折腾得一穷二白，老百姓更是啼饥号寒。随便举个例子，有的小男孩屁股光到七、八岁才穿上一件完整衣裳。而且，上面布满补丁、汗渍，甚至还有血泪。吃的更不屑说了，靠生产队分的那点微薄的口粮勉强度日。青黄不接时还要吃树头菜，或者挖野菜。懵懵懂懂的幼年时代，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中度过了。

当然，也有比较流连的。譬如，蔚蓝的天空，碧绿的田野。村前的小河沟，清澈见底，小鱼游来游去。黑夜里的星星亮晶晶的，爬上屋顶，可以一颗一颗数得清。还有，小孩子是不用看大人眼色行事的，跑、跳、哭、喊，随心所欲。跳墙爬树，悉听尊便。大人们都为填饱肚子犯愁呢，哪有闲工夫管你屁事！

60后的小学生，欢快地像山坡上的一棵狗尾巴草。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没有填鸭式地灌输，家庭作业也少。奥术班，才艺班，更是天方夜谭。家里穷得叮当直响，还有闲钱学哪“洋玩意”？家长的最高目标是，能写写信，记记工分就可以了。不愿上学？正合家长心意。干啥去？割草、放羊，喂猪、做饭。反正农村这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60后的中学生，半农半读。礼拜天、寒暑假，甚至放学后，劳动是必修课，是基本功。所以，生产队农田里有你弯腰收割的背影，运粪大军里有你奋力拉车的身姿……现在，你可以一边吃着肯德基、一边喝着冰激凌，一边埋怨爸妈没本事。那时候的孩子，一边啃着窝窝头，一边流着汗，却要万分感激爹娘能给自己上学读书的好机会。

60后的高中生，个头不如现在的高，但上学绝对比现在的苦。十多里的路，几十斤的粮饭，要靠自己一步步走来。有逃课的吗？很少。不是不行，而是逃出来干啥？没有网吧，没有KTV，没有手机，不兴谈恋爱……没有或不兴的东西多得去了，你总不至于傻乎乎跑回村去出大力、流大汗吧？当然，如果有点良心的话，应当加倍珍惜，因为高中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光学习好还不行，还要看自己的家境。没那么大的荷叶，也包不了学费这颗粽子。

60后的大学生，赶上了恢复高考的好年头，总算鲤鱼跳过了龙门。国家像爹娘一样的无微不至。除了穿的，一切都给想到了。虽然，饭量大的依旧吃了上顿盼下顿，但至少吃上白面馒头了。就业是不愁的，考上学就有了铁饭碗。那时，不兴挑肥拣瘦，国家分配啥就干啥。当然，如果认识若干有职有权的，送点酒啊、烟啊之类的，工作或许安排得更理想些。

60后结婚有点酸。刚从坷垃地里爬出来，经济还没根基，爹娘瘦得皮包骨头，别说啃了，还要给予接济。所以，没有豪华的订婚、结婚仪式，没有像样的家具电器。一辆自行车将两处的被褥，接到单位安排的一间小屋内，幸福的小家便托起甜蜜的梦想。当然，日期选得很时尚——要么“五一”，要么“十一”。不管生辰八字，休说星座属相。现在的结婚太复杂了，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凭心而论，60后的命运不算太坏。曾经千辛万苦，如今过得有模有样。最早考入大学的，只有不缺心眼，大小不说，都混上一官半职了。有的还官气十足，时不时板起面孔，给八0后、九0后“这个、那个”了。哪些学习稍逊色的，搭上了商品经济这班车，只要不像啃书本那么漫不经心，肯定早成暴发户了。既便没跳出庄稼地的，想必也成发家致富的排头兵了……

60后的人，做梦也想不到，如今成了时代的香饽饽。这不，有人形象地将他们概括为“社会的中坚，单位的栋梁，父母的骄傲，孩子的榜样”。听到这样的赞誉，有人飘飘然了。因为他们没有听到下面的话，“老婆的出气筒，小蜜的提款机”。到底是什么，要看自己的人生指南了。

还好，60后的人，大都本质不错。他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根深蒂固的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所以，花公家的钱请客，慷慨大方，一掷千金。花自己的亲钱请客，掉个米粒，也会捡起来填嘴里。他们听着抗日的故事长大，对日本鬼子一直没什么好感，如果国家一声令下，他们一样会为夺回钓鱼岛舍弃老命的……

60后的人，骨子里有点“土”。雷锋“叔叔”至今挂在心头，“老三篇”能倒背如流。看着耄耋老人会想到爹娘，看着毛驴车会记起故乡。但他们绝不墨守陈规，依然紧跟社会的脚步。困难再大，也咬着牙成了有车一族。眼睛花了，还煞费苦心地跟在00后的屁股后面，玩起了微博、彩信、客户端……有些人擎举纯朴善良的旗帜，继续在人生的旅途上跋涉着，而有些人却忘却了根本，被私欲贪婪送进了铁窗……

到了这把年纪，该如何走，似乎不用多说了。有人曾建议，60后应常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婚礼，要活泛活泛那颗活力渐失的心；一个是葬礼，要体味体味死与生的距离。我想，还应加上一条，闲暇之余不妨到看守所逛逛，夕阳无限好的时候，别再流下悔恨的老泪。

因为曾经感动，所以难以忘怀。因为是60后，所以讲述60后的故事。

                      2013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