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如画

这倒让我怀念起青少年时光来。那时候，身强力壮，吃秤砣化半个，感冒是什么东东？如今不行了，眼看踏上奔五快车道，龙体也逐渐谦虚起来。单说感冒这小恙吧，好家伙，跟小情人似的，隔三差五就来骚扰一场。唉，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粘之则乱人心性，也有碍观瞻。孟浩然当年说什么？对，“不才明主弃”，而我今天突然有了“体弱感冒欺”的感慨。

起因不复杂，只是去北京出差偶遇了久违的故交，只是没踩住刹车多贪几杯，加上酒店里被褥、枕头很不合睡意，惹得一夜无眠。翌日，一上高铁便困意来袭。车厢里的噪杂声，荧屏里的枪炮声，竟没有阻断黄粱美梦——到被同事唤醒下车，足足睡了2个小时。睡意是满足了，可回家后，却觉得浑身酸痛，上颚奇痒，喉咙也干涩。历史经验表明，这纯粹是感冒的前期征兆。果真，几小时后，便进入相持阶段。

与有些人不同，本人感冒既不发烧，也不流泪。最明显的是咽喉肿痛，然后是咳嗽。咳嗽时，像利刃划过喉咙。不长时间，胸前躯便震得生疼，但无痰咳出。此症状持续二至三天，且越到下午越重，至深夜达到顶峰。顶峰什么样？就是一人咳嗽，四邻八舍都听得到。所以，为避免扰民，只好用被角捂住嘴。还不行，就钻进被窝，再加层毛巾。病情再发展的话，便有鼻塞加入。当这二位猛士联合夹击之时，真的不知怎么喘气了。白天还凑付，晚上必须坐起来，用嘴替代鼻子。于是，嘴唇干裂了，肚子也喘得跟气蛤蟆似的。我不知道战争年代，特别是两军厮杀时有没有感冒的，果如是，真不知他们有何良策。有时觉得，这感冒活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军事家，它知道什么叫全面进攻，什么叫重点突破；也晓得何时冲锋，何时撤退；它最擅长的，是寻找敌人最薄弱的环节。譬如吧，自己本来就有慢性咽炎，好家伙，每次都从这里下手，而且屡试不爽。每每至此，自己就恨得牙痒，病毒啊，病毒，你就不会来点新花样？

骂归骂，到了这般境地，也只好缴枪投降——赶紧喝点感冒冲剂，吃点大青叶片，但吊瓶是从来不打的。因为老母亲早就说过，是药三分毒。她说的话，不是至理名言，但从小我就相信，而且，至今坚信不疑。

是药三分毒，好像不是母亲发明的，但她确是不折不扣的践行者。

幼小时候，感冒时什么样子早已淡忘了。记事的时候，也感冒，但很少。有时，看到别的同学感冒了，得到大人无微不至地关怀，也很羡慕。基于此，偶尔感冒了，倒挺高兴的，因为虽说难受点，但母亲也会像同学的母亲一样对自己关爱有加，甚至破天荒用白面擀块巴掌大的面叶，炝一下锅，让自己解解馋。这个待遇可是国宾级的。在那个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年代，炝锅面叶都是用来招待重要客人的。也许是这方面因素，也许是喝了老母亲用白菜疙瘩、罗卜屁股、葱白等大杂烩熬制的“药水”的缘故，反正，几天之后，病就远去了。

有吃药的时候吗？有过，但很少。母亲常说，小病小灾的，娇什么娇？抗抗就过去了。事实也是如此。弟兄姊妹这么多，一般都不吃药，但个个都很健康。我想，母亲的话没错。只是，觉得村里哪个开药铺的怪可怜的。

母亲个头中等，身材适中，缠着小脚，但体质很好。也有头痛脑热的时候，但只是偶尔。她若染病，不喝我们常喝的“药水”，而是躺在床上睡，而且要睡足三天。期间，很少吃东西，只喝些白开水。有时大家看不下去，纷纷嚷着要给她拿药去，但她把眼一瞪，糟蹋那钱干什么？不用你们管。果真，三天后就下床干活了。我很惊讶，问这是什么魔法。她总是抚着我的小脸笑笑说，歇够了，病自然就跑了。跑了吗？我将信将疑。当然，她有时还有其他办法。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几个老太太坐在一起，边拉呱便“治病”。有次，母亲感冒了，一个叫宝青大娘的，拿一根缝衣服的针，在自己吸着的烟锅里烧一下，然后用衣角一拭，便在母亲的眉心上针几下，直到渗出玉米粒大的血滴才算完。“还疼吗？”“轻多了！”我还是一头雾水。但想必是有效果，因为母亲也动不动就用此法，诊治哪些前来的婶子、大娘们。临走，个个都说挺好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后来，我才明白，“土方治大病”自然有些夸张，毕竟不如真药快。但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谁还舍得花钱买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所以，等到我上班挣了钱的时候，只要听说母亲病了，总会贵贵贱贱地买上一大堆药送去，甚至动员她挂吊瓶。但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把我痛骂一通，“别嘀嗒人，买来我也不吃！”她说的“嘀嗒人”，是我们哪里的土话，是不巴望人好的意思。既如此，吃与不吃也只好随她的意了。

时代发展到今天，那些土得掉渣的“土方”和格言几乎没人相信，更无人尝试了。倘若孩子感冒，家长们比自己病了还着急，催着、赶着吃药打针。而且什么贵吃什么，什么来得快用什么。如果不花它个三百五百的，仿佛不足以彰显爱心似的。

但我不欣赏他们，因为我更敬佩自己的母亲。就像这次感冒，很想再喝一次母亲亲手熬制的“药水”，只是她老人家已于三年前去世了，享年91岁。

这真让人悲伤！

                         2014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