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如画

昨晚，读了几篇关于乡愁的文章，一时也乡愁萌动，思绪遂乘着夜的翅膀，穿过崇山峻岭回到故乡，回到那个恍若梦境的童年时代。

我的故乡，不远，距离肥城市区30多公里。也不算大，就百十户人家。四十年前，它还在穷困潦倒中苦苦挣扎。印象颇深的是，家家户户的堂屋都是石墙灰瓦，厢房则是土墙石灰顶。房前屋后种着榆树和槐树，街头巷尾堆满柴火垛和粪堆。用的不屑说了，老掉牙的镢镰锄锨、犁耧耩耙。也有车辆，不过是吱吱扭扭的手推车，咣咣当当的地排车。晚上用来照明的是清一色的煤油灯，早上起床一看，窗台上覆着一层黑色的颗粒……人们还在不停地与天斗、与地斗，可是，斗来斗去，山还是那个山，梁还是那道梁。

 但日子还要过，孩子还要长。但哪时候，孩子的长与现在迥然不同，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开心地玩。而我们最喜欢的，是一个叫北大沟的地方。北大沟在村与云蒙山之间，宽几米、十几米不等，起起伏伏，弯弯绕绕千余米。两侧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果园，沟内则生长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用材林，也有零零星星的菜园和庄稼地。一弯溪水从不远的云蒙山飘来，沿谷底汩汩流淌，经年不断。溪水边，有数不尽的野花挠首弄姿，听不完的昆虫低吟浅唱。最开心的还是黄杏、板栗、山桃和苹果熟了的时候，这里便成了我们一饱口福的首选地。当然，果树都是生产队的，且有专人看管。如果要想尝尝鲜，唯一的办法是去“偷”。小孩子对偷还算在行，行动时用青草将全身“武装”起来，并且选择在后半晌看护员打盹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当然，也有被逮住的时候。这样的结局，是大队领导让家长在全村斗私批修大会上做检查，而我们则很不客气地被家长“修理”一番。

那时候，雨水特丰沛。尤其夏季，云蒙山各个山峪瀑布飞溅，泉水趵突。北大沟水势随之飞涨，形成了众多的山涧，塘坝，崖潭等。一群光腚娃子，总趁家长不留意的时候来这些地方嬉戏、玩耍。什么狗刨，蛙跳，扎猛子，都在喝了无数次水后慢慢学会了。而水流迟缓、乱石杂陈的小河沟，则非常适合捞鱼摸虾。有时先闸坝子再彻水，来个竭泽而渔；有时，五六个小伙伴选定一个水塘，在里面一起打嘭嘭，将小鱼小虾弄得晕头转向，再来个乱中取胜。战利品是不能带回家的，因为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割草喂生灵，把这些东西带回去，无疑会成为偷懒的证据。

坡里作够了，有时也来村中捣乱。譬如，看见邻居的大红枣就特别地痒痒。我清楚地记得房二奶奶家有棵大枣树，七、八月间，挂满红枣的枝桠会远远地探出墙来，馋得我们涎水直流。每当忍俊不住的时候，就悄悄地来到她家墙外，用小石头砸下些许来。当然，落下的石块，有时也损坏人家的东西。每当这个时候，她也不生气，甚至打开大门，喊我们进去，给我们装满一小兜不知是落地的还是自己采摘的红枣，并叮嘱道：“想吃的时候，尽管来家，千万别用石头，伤着人的。”见她这么说，大家都红着脸跑开了。前一阵子，我回老家，她老人家正独自坐在自家门口。已经八十有六的她，看神态好像患了脑血栓，说话含糊不清。当我问她还记不记得砸她家枣的事，她一个劲地摇头，这让我很是伤感。

让我伤感的还有生产队的一头老黄牛，人们都说它是我的救命恩人。说是一个深秋的下午，4、5岁的自己，跟着哥哥给生产队刨地瓜，不知什么时候，竟在一条垄沟内睡着了。粗心的哥哥一直到收工都没发现。那时候，都兴夜战耕地。当三具牲口耕到自己跟前时，中间的老黄牛说什么也不走了，任凭掌犁人如何吆喝，如何抽打，就一动不动。他奇怪了，跑到前面一看，在牛的脖子下面竟睡着一个小孩子。见此景，他老泪横流，抚摸着老牛，不住地责骂自己。第二天，老牛救人的事，传遍十里八乡，母亲当然更千恩万谢。据说，生产队大包干时，母亲宁肯少要几亩地，也要养那头老黄牛。那头老牛我是见过的，因为在家里养了多年。为了报恩，我也曾利用一切机会为它割草、垫圈。再后来，由于考学离开家乡，老牛便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渐渐淡出自己的记忆。而今又记起老牛，不由得潸然泪下，可敬可爱的老牛啊，你可安好？

不知什么原因，那个时代，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的特紧，“地富反坏右”似乎遍地都是，蒋匪帮特务好像无孔不入，搞得当学生的我们也紧张兮兮的。一次放学割草时，在西山坡突然发现一摞传单，防水纸做的，上面有漫画和儿歌。儿歌是这样的：“一把伞儿一朵花，小女自幼无爹妈。要问爹妈哪里去？清算斗争全被杀。可恨共党无人情，杀死共党救国家。”一看便知台湾发过来的。老师曾说过，凡捡到台湾传单的，一是不准看，二是不准传，三是及时上缴。自然，我乖乖地上缴了，但内容却深深地记住了。后来才知道，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国共两党的宣传战打得如火如荼。一个要解放台湾，一个要反攻大陆。双方除了延续已久的定时炮击外，还用高音喇叭、广播电台相互攻訐。台湾方面更是在东南季风盛行的时候，用气球载着大量传单对大陆搞蛊惑。当然，这都与我们无关，但作为全校唯一一个捡到传单的人，当时也是特别骄傲。如今，海峡两岸早已相逢一笑泯恩仇，但作为其历史花絮的一个见证者，也实属人生一大快事……

唉，时光真像一个超级魔术师，眨眼之间，把什么都改变了。不是吗？天真烂漫染成两鬓斑斑，羊肠小道变成宽敞马路，石头屋换成大平房，推磨倒碾走进历史，自动化走向田间地头，就连念念不忘的北大沟，也发展成为全省生态农业旅游点……但一切似乎未曾改变，那年，那村，那人 ，那事，像刻刀一般镌刻在灵魂深处，欲说还休，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