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如画

我倚坐床头，下身盖一条蓝色毛巾被，两臂抱于胸前，眉头紧蹙，双眼微闭，很像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窗外已是夜幕笼罩，半月斜挂。卧室内酒气弥漫，仿佛一点火星便可引燃；床柜上有盒打开的伊利酸奶，但不记得饮用；地下不知谁放了个塑料脸盆，大概是预防呕吐用的；客厅里电视响着，像有人在看央视一台的《马向阳下乡记》。由此说来，已是晚上8点多，这意味着昏睡足足六个小时了。电视剧不错，如果不是醉酒的话，我也会看。昨天晚上，演到有个土豪想买村里的大槐树，而村里的大部分群众，为了区区两千元钱竟同意卖了，这可把马书记难为得不轻。我一直想知道他是如何度过这一劫的，但又着实不愿下床，因为除了无可名状的疼痛外，浑身像散架一般。

弄不通为啥喝这么多。

还是中午发生的事。同事的孩子早在七、八天前就结婚了，但有八项规定禁着，一直没办宴席。本来都说一个单位的，别再破费了，但同事就是不听。想想也是，有人情，自然要答谢，撂谁身上，都承情不过。这不，一番谦让，便定在了国庆假日。你纪委再严，总管不着放假吧？单位的人马全部到齐了，华丽而不奢侈的雅间里，洋溢着欢庆的氛围。没有外人，难得的婚庆加国庆，加上又被推举到主陪位置，于是，滴酒不沾的防线，在众人的狂轰烂炸下，终土崩瓦解了，而且呈醉酒之势。

诚然，醉与醉不同。有些人醉了，要么大脑混乱，言语不清；要么头重脚轻、跌跌撞撞；也有的失态乱性，甚至酿出祸端。本人则不然，别说失态，甚至君子之礼也未曾失过。正因如此，博得了一个能喝且不误事的“好”名声，动不动就被领导指定为接待“专员”。但这只是一种表象。说实话，别看酒桌上那么光鲜，其实是绣花枕头。信不信由你，如果超过半斤的酒量，中午喝的，第二天早晨还能吐出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倒醉。就说今天吧，斤把白酒，五、六个小时，在肠胃里存储、发酵、吸收、转化，换成你，你受得了吗？

怎么回来的呢？有点混沌不清。好像结束时还很淡定，跟往常一样，握手、寒暄，把几个喝得腿脚都不利索的扶上车，再挥手道别。有人要用车送，但被笑着拒绝了，好像还说过“这点酒，毛毛雨啦”的牛话。对，是骑车回来的，并且是沿河回来的。这个时节，龙山河两岸杨柳葱茏依旧，菊花香气正浓。但本人已无“陌上花开，可缓缓归也”的雅兴。翻腾的胃口，迫使着往家跑，否则会在大街上丢人现眼。即便如此，遇到红灯，也很有风度地捏闸、等待。有个别电动车和自行车闯过，一改怒目而视的坏毛病，不住地劝诫，走自己的路，说别人干啥？

到家后，有心歇会儿，但横竖躺不下。一躺，酒仿佛要从喉咙里漾出来。年轻的时候，曾抠抠喉咙一吐了之，但那撕心裂肺的滋味，想来就头皮发麻，还是慢慢消化吧。于是，后背垫一个枕头，身子斜躺于床头，在辗转多时后，慢慢迷糊着了。

这不，一觉醒来，症状并没缓解；费劲心思的回忆，也不是灵验的止疼药。肚子依旧涨得像气蛤蟆，头疼的如针扎。面对如此折磨，不由得怒火中烧，咒骂不已。骂谁呢？不知道。

但，不管骂谁都无济于事，况且，这样的咒骂，记不清多少次了，回回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为什么喝这么多呢？

我苦苦思索。

记得第一次醉酒，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刚考上学，生活还比较拮据。同桌的父亲在济南火车站工作，有一个礼拜日，我们几个到他哪里打牙祭。难得一见的好酒好菜，加上又没喝过，不知怎么就醉了。回校时，边走边吐。我估计，所经过的道轨上，都沾满了臭不可闻的酒腥味。但吐归吐，倒没耽误上晚自习。这是喝酒的第一次马失前蹄。分析起来，盖因青愣懵涩，不谙世故。后来，步入社会，场面见得多了，胆气、酒量、经验也与日俱丰，一般情况下，能游刃有余。

但也有例外，那是在乡镇干一官半职的时候。有一天中午，就栽了大跟头。一桌是人大的老领导来看望自己，激动之心难以言表，只能用酒来表达，连敬加陪足有半斤。一桌是组织部的，虽是科长们莅临，且须更高看一眼。啥话别说，一切都在酒上，一圈过后，估摸下去了半瓶。大市计生部门来人，不是小动静。半年考核，酒的多少，与分数的高低呈正比，这不，好话说了千万句，白酒喝了六、七两。这里还没夹几箸菜，又被人叫道另一桌上，原来是在这里工作过的几位老党委书记。“不能再……”的话还没说出后，有的脸色马上就耷拉下来。没办法，硬是挤出笑容，强忍着喝下来。不到十分钟，半斤又灌下肚。但身体终于撑不住了，赶紧跑到食堂后面的公厕里，来了个倾口而出……

那次喝多，后果很严重，好像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不得不住了半个月的院。

年轻时争强好胜，喝酒从来不问出处，不记后果。如今，都到不惑之年了，为什么又“迷惑”起来了？

一阵疼痛袭来，又赶紧忙活，一会儿按按胃部，一会儿揉揉太阳穴。

为什么呢？我不住地责问。

为了钱？不是。钱多则多花，钱少则少花，什么时候为钱而酩酊大醉过？为欲？也不像，自己的座右铭便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咱一不追求美艳，二不羡慕官位，何欲之有？为名？名则更为虚渺，随时都可被风吹去。这段时间，每天都有高官被拉下马，在位时的显赫名声，瞬间化为朝露，名声值几个钱？

看来，是性情使然。不错，喝这么多，别人没扒着嘴灌你，完全的周瑜打黄盖。突然想起“人活一张脸，树活一身皮”的俗话。对，就是这个该死的脸面，将自己害得痛不欲生。从今往后，这该死的脸面，见鬼去吧！

突然羡慕起古之文人墨客，他们以酒为乐，以酒为娱，喝了酒能神游八境，意蹈四海。可自己呢，既没有“举酒邀月”的浪漫，也无“把酒临风”的壮志，反而为不值钱的脸面而醉卧床榻，苟延残喘，真真的迂腐之极，可笑之极。

不过又有一丝的侥幸。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如果有一天，醉酒后被救护车拉进医院，抬上冰冷的手术台，一条洁白的床单覆盖着，无数根管子伸向体内，心电图的波像起伏不定，然后是趋于平直，接着是一家人的嚎啕和一群人的叹息……那个时候，恐怕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胃口似乎平顺了许多，头痛也渐轻了，人很快又进入梦乡。

                                   2014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