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裂痕，隐秘的悲欢妍希。原创

致命裂痕，隐秘的悲欢

妍希。原创

那些隐秘的或欢喜或悲伤，终于在林宛看清苏岩的真实面目前划下句点，只是，这样的结局对于微凉来说，却是太过残忍。

——写在前面的话

文/箬妍希

1、

林宛的新家在一处高层公寓的顶端，晚上除了月亮，还有月光。她不喜欢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所以每扇窗都挂着窗帘。当时咨询的设计师要让这个有限的空间变得充实，在榉木的地板上铺上一大块毛茸茸的粉色地毯，沙发是明晃晃的白，金属电视柜上摆放着26寸的液晶电视，只是一个人要那么大的电视做什么。卧室最充实，设计师挑了一张大号的床，每个夜晚在昏黄的灯下，她对着这张巨大的床，所有的寂寞便会不请自来。房子设计的很像“现代家居”上那些时尚的样本房，缺点是冰冷，没人气，一切都光洁的过了头，在这个潮湿的城市，林宛觉得自己好像一颗缺水的植物，一寸一寸的干涸下去。

休息的时候她坐在床沿，翻看着从前的日志，记日记是她很久就有的习惯，事无巨细清晰的记录下来，丰沛的书写欲望，使得不少女子都有做小说家的潜质，而对于林宛来说，那代表了她的昨日。

她属于很晚熟的女孩，真正的初恋是在19岁，始于去大学报到的那一刻。坐在“迎新生”牌子下的那个男生看了她一眼，林宛回看，他礼节性的点头，自我介绍，我叫苏岩。她低头说了自己的名字：林宛。苏岩看了她一眼，就决定帮她提行李去宿舍，一路上问了她几个问题，哪里的，多少岁，哪个系，态度得体，她却生生的回答，貌似很紧张的样子。

那时候她是燕南小镇进城的姑娘，羞涩纳木模样清新，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长发齐肩，符合青春期谙熟型琼瑶阿姨片的男孩审美标准。一路上她习惯性低头，留意到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年轻时的苏岩不属于剑眉星目的少年，他似乎提前成熟，身材因为很瘦的缘故显得格外的高，浓眉下一双单皮眼总是若有所思，嘴唇很薄，一笑鼻翼两侧居然显出深深的法令纹，其实是薄情的长相。

所有的初恋大概都是有相似之处，一份单纯的感情投注在近在咫尺的男孩身上，也许是因为他恰好第一个看见她，也许是因为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充满期待，守候，等待和思念的初恋是不怎么完美的。在回忆里，21岁的苏岩坐在19岁的林宛身边，学校南门对面有家简陋的小电影院，放着那些似乎很滥情的偶像剧。那时候的他们没什么消遣，周末除了跳跳舞，就是去那里打发时间，有时候看连场，五部里面有三部是催泪的，银幕下的他们用手轻轻摩挲，是那种不动声色的耳鬓厮磨。

苏岩没有同龄男孩的邋遢，身上总有一股古龙香水，春衫只有白色和黑色，由内到外散发着清爽的气息。他很懂得笼络女孩子，生日礼物送她一条细细的白金链，上面缀着一颗心，代表此情不渝。医学院其实盛产文艺青年，他的情书字数寥寥可数，但却写的相当感人。她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失约，苏岩离开学校后的第一次约会，他失约了。她买了两张电影票，一个人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喝完可乐，左手边的作为一直空着，她执意要留出他的位置，字幕出现，灯光变暗了，她的心变得安静。电影很动人，她哭了三次，决绝的，戏剧性的把纸巾捂在嘴上，影片最后，女主角死了，周围都是轻轻啜泣的声音。散场时，所有人都起身走了，她还在座位上，眼睛酸涩，外面都是无边大雨，剩下她一个人，慢慢走出电影院。初恋多半都不成功，但是却可以在记忆里永垂不朽，这个场景她每次重温都觉得惆怅。

他毕业时他们甚至没有再见，他分去一家那时候最好的医院，据说是他新女朋友的功劳，虽然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共结连理。两年后，林宛被分到的医院，和他有六个站之遥，如果坐公交车，完全可以去叙叙旧，可是她没有，她还保留当初那点肤浅的自尊。再后来，她要求转调，是因为在医院出了事情，发生在同事之间的感情一言难尽，关心别人多些就成了误会。不幸的是那位医生动了真感情，约她在的地点居然是体育场，里面正在举办张学友的演唱会，她以为他只是想找个人欣赏怀旧名曲，没想到他却表露心迹。在体育场侧门的黑暗里掏出一把刀，问她可不可以在一起，她提醒他可是有妇之夫，他说可以离婚，林宛只好回答他，那只是你一厢情愿，我们还是做回同事关系吧。

他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一刀划在腹部，是真的想寻死，完全没有任何造作的成分，可是林宛吓坏了。事发之后郑医生躺在床上一个月，去看他的医生护士多得是，在“三不男人”当道的今天，郑医生简直可以算的上情圣了，因为少有男人肯真为爱牺牲，如果他肯掏出刀子质问你的心，足以证明他是真的很爱你。当然，她自然变成了人们眼中的坏女人，虽然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其他科室的人都慕名而来看林宛，暧昧的眼神，心怀叵测的窥探让人防不胜防。他们的公论是：林宛长得也不怎么样。

淫妇大概也是有一定的指标，看不出来的狐狸精是最可怕的。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她无法辩解和反抗，只能说众口铄金的威力真的太大了，如果继续若无其事的待下去，结果可想而知。

2、

林宛重逢苏岩的时候，是在医院外边有家叫做“紫色咖啡”的门口，既然已经有了离开的打算，她像个翘课的学生，赌气不上班，坐在那儿喝着咖啡消遣，一抬眼，苏岩就坐在对面，他要的是沙拉，修长的手指扣在盘子边，冲她微笑。她呆了一下，好像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他还是老样子，因为太瘦，不出众的五官也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有选择失忆起身离开座位，虽然不想碰到，但是记忆深处，他似乎依旧坐在她的面前，一双深情的眼眸近在咫尺若有所言。对于女孩或者女人，苏岩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以被动的放任占了上风，他们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的误会下去。他们谈了一个下去，他为那次失约道歉，她原谅了他，他一直在心里酝酿一次邂逅，让自己重新原谅他。再后来，她调到他工作的医院，成了同事。

每个周末，苏岩来找她，外人是无法从表面看出先后走进电梯的这对男女的关系。他是那种姿势老道的人，不肯结婚，继续恋爱，按时上健身房锻炼，桌子上放好一粒粒维生素按时吃，喜欢有序的可控制的生活方式，而林宛是生活里失控的部分。林宛接受他的原因是，她需要一个人配合她怀旧，因为苏岩和她的青春有关，关于他们没有的那个结尾，他始终耿耿于怀，但是始终没有问，他新的旧的女友是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失去的青春就像那一次他的失约，满腹的惆怅和甜蜜，只能留给自己重温。

也许这个空间因为他的存在，使得她觉得自己终究不是一个人，一起吃饭，一起做爱。城市人的感情是非常不幸的，那么找一个喜欢的人上床应该没有什么不对吧。年纪轻还可以有些底气，可以等待，选择，忍耐，乃至放弃。过了三十岁，状态每况愈下，林宛觉得自己握不住人生，每次苏岩走后，她坐在床边，屋子里只有冷冷的空气，余了苍凉的安静。

知道苏岩结婚的消息，她并不意外，他们默契到无法谈婚论嫁，是一种老练的感情关系，唇齿相依却再也无法深入下去，可是接到喜帖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有点酸。隔着桌子看了眼新娘微凉，年纪挺小，24岁，比苏岩小一岁，一张介乎孩子和女人的脸，五官还算细腻甜美，化了浓妆的新娘像个娃娃。酒喝到一半，她觉得砸在一堆素不相识的人群里异常无聊，还是走了。回家以后打开酒柜，自己找了瓶烈酒，搁玻璃杯里直接喝了起来，喝完以后坐在那张大床上死命的哭。那以后，林宛变得沉默而节制，按时就寝，适当节食，绝不酗酒，相比之下喝咖啡虽然偏食上瘾，但是绝对比醒酒引发的情绪失调来的正道健康。可是她没有拒绝苏岩来这里，按照渡边淳一的说法：所有的真爱都是不伦的，偶尔的罪恶感，当然会有，只是总被肉体的快感所消遣。

3、

微凉来妇产科看她的时候，林宛发现她比初见的时候显得憔悴，那时候她刚怀孕，一直吃不下东西，体重直线下降，显得忧心忡忡，80后那些没心没肺的心理特征一点也没有体现在她的身上，圆圆的脸瘦了一圈，鼻翼两侧分布着褐色的小斑点，没有以前看着那么俏皮。除了例行检查，她跟林宛说起认识苏岩的过程，说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说苏岩跳舞很好看，很善解人意，和他在一起，感觉永远停留在恋爱的阶段，让人有种忧心忡忡的幸福感，一般来说，女孩子喜欢男孩无非就是两种，落拓浪子或者傲视一切的才子，显然苏岩是后者，加上气质不凡，专业出色，职业高尚，比同龄的男孩更能吸引小女孩。

可是在林宛看来，这么多年，他并没有什么变化，恋爱时他绝对是个身体派压倒技术派的好对象，也许小女孩迷恋他的倒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的原因。微凉把林宛似乎当成了知己，其实还暗含着对专业医生的信任，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她感觉疲劳，呕吐，出汗，突然虚脱，甚至丧失直觉。林宛说：“你是血糖偏低吧”。林宛提醒她血糖偏低应有的注意事项，还提供了孕妇应该注意的常识，比如对着电脑的时间不宜太久，不要过度操劳，适当的补充睡眠。微凉最后离开的时候，神色忧虑地说：“我总觉得苏岩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爱我”。起因只是最近他没有按时回家，神色疲劳，他们的交流没有从前那么融洽。

爱本来就是个庞大的命题，望着微凉的背影，林宛在想，那么，苏岩爱不爱自己。因为从来不问，所以也没有答案，该文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她只记得他们最后一次做爱时天气很热，匍匐在大床上，所有的水分蒸发了，近乎窒息，似乎一辈子的爱都做完了。屋子里剩下空调隆隆的声音，在愉悦的同时，只有无尽的虚空。

林宛总共见过微凉五次，每次填写病历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像所有人那样，轻微的产前忧郁，源于对未来将被改变的生活的恐惧感，对基本医疗常识的缺乏。在医生看来，一切情绪都是可控制的，一切担忧也是可以免除的。林宛照例安慰微凉，按时吃饭，保持适当的运动，不要想太多。

时间过得真快，第六次，林宛没有见到微凉。那天她恰好感冒，在家休息，值班的护士拿了袋月饼给林宛，月饼是微凉送的，里面附着一张小贺卡，还有一片光碟。为了表示感谢，病人们送什么的都有，有人给她送烟送糖，林宛就搁在一边，打算晚上吃完饭再细细看。那天晚上，苏岩打电话给她说要过来。她很疲劳，在电话的这头低声说：“今天就算了吧，再说了你不该抽点时间陪陪微凉吗，算起来她都怀孕四个月了”。

对于微凉，她已经过了妒忌的阶段，有时候她在想，在这种关系里，谁也不是赢家，最本质的，不过是骨子里共有的寂寞，对爱的过度渴望，需要制造一个爱的幻象让自己沉溺下去，但有时，幻象可以维持多久，则是另外一个问题。

4、

后来，微凉再也没来过，林宛是在苏岩的口中听到了关于微凉的消息，在她家楼下那家饭店，白刷刷的灯光当头照下，周遭是大声谈笑，努力劝酒的人。苏岩的声音单薄干涩的陈述这个悲痛的事实：他前天回家时看见微凉在浴缸里向北侧躺着，胳膊弯曲，好像正在睡觉，苏岩说她最近一直血糖偏低，大概那时身体发虚想呕吐，一时支持不住，头落在水里，所以淹死了。如果哪天他不是因为有事外出，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了。林宛惊呆了，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她只是喝完茶——他说完，茶已经凉了。

分手时，苏岩很自然的牵她的手，问她手怎么那么冷，林宛说秋天到了，天气凉，穿得太少，他们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走进林宛居住的小区。回家时已经是夜晚了，实践一下从喧嚣中瞬间停顿，所有的灯暗下去，林宛坐在黑暗里，记忆定格在关于微凉的段落里。作为同样是医生的林宛显然比一般听众多了一些常识，他的读物除了专业书籍，还有不少侦探小说，她喜欢做过随军护士的人，除了笔法圆熟，洞察人性，最只要是这些人精通医学，里面的克里斯蒂就认为，谋杀源于人性最黑暗的部分。

林宛回想起苏岩对微凉死状的描述，那种客观的细节性描述，似乎在转述报纸上的新闻，整个事件正是因为这种客观的态度，使得她开始搜索相关的案件。微凉的死法和1957年英国发生的一起案子太相似了，一位妇女被发现死在自己的浴室里，她的死亡姿势，和微凉的几乎一样，死者最终被发现在臀部有细小的针孔，只是因为最初皮肤上有许多痣，所以被忽略，后来，专家经过一系列的实验，终于推断他的丈夫，他把一个糖尿病人所能接受的胰岛素含量注射到健康人身上，就有可能使她产生低血糖休克状态而死亡。

她试图再一次回忆苏岩的脸，但是真的记不起是怎样一种表情，也许是因为她看过非常状态下他的表情，无法和自己熟悉的那个人整合起来。那一刻，她觉得一股更深的凉意自心底升起，无法动弹。

5、

苏岩终于有时间约她看电影，可是满城都是《色戒》，银幕上未删减版的折子戏正道开场，易先生和王佳芝的床戏尤其凶猛，没有叽叽喳喳肉体的喜悦，只有无限的苍凉，10分钟像是过去了半辈子，通往女人的心其实不是阴道，而是被爱的幻觉，唯一看点不过是46岁高龄的梁朝伟皮下脂肪之少，令所有中年发福的男人羡慕。36岁的苏岩坐在33岁的林宛身旁，就像15年前，大家算是保养得好，只不过一切都太迟了，她想，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有结果，她等来一场不合时宜的电影，微凉等来的却是一场猝死。

离开电影院时，林宛打开手机，拨了一个电话，10点钟出现在电视上一个法制节目提供给广大市民的电话，虽然当时放在手机里有点黑色幽默的意思。至于报案的动机，是因为微凉那张碟片，看完，她感觉无法释怀的疲劳，呕吐，出汗，突然虚脱，甚至丧失知觉，和微凉的症状倒有些相似。

如果没有微凉给她留下的那件礼物，一切都会被顺理成章的忽略过去。但是那片光碟，改变了她对整件事情的看法，原来苏岩有着与众不同的性癖好，喜欢拍摄下和不同女子的欢爱场面，而她们无一例外都是他的患者。对于医生，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也许因为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微凉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大概她要以此威胁，但目的不过是想挽留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最终导致他无法遏制的杀意。

谁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内心的黑暗，尤其像苏岩这样的男子，他希望的都是晴朗光明的一面展现在人前。林宛想，那天她的疲劳不是因为感冒，只是没有一个借口比感冒更合适那种疲乏的失望，她的拒绝代表了一种绝望，在自身和他人的身上，看到了欲望本身最可怕的地方。

她怀念从前年少的情感，那些隐秘的欢喜悲伤，终于落幕，她想，她早就应该忘记他了。

——（全文完）

。箬妍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