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错过公车,只怕错过了你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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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错过公车,只怕错过了你
  
  文/月生
  

  一、一百二十五颗爱情止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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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我写了一百二十五篇爱情小说;抽了无可计量的烟;流过两次泪,一次是你离开的时候,一次是写完第一百二十五篇爱情小说,记忆里发掘不出关于我们的故事可供写作的时候,多少次梦里醒来浸湿脸颊的不知是汗是泪,于是忽略不计。
  
  爱情是病源,也是医生,在给我一场轰轰烈烈的疾病后,又给我提供了三天服用一次的止痛药。一百二十五篇爱情小说,像是心灵的止痛药,平均三天服下一片,用以止住难于忍受的疼痛。
  
  服下第一百二十五片止痛药后,记忆的药瓶里空空如也,任我怎么倾倒,也倒不出第一百二十六片止痛药来。于是我自以为是地自我诊断:我康复了。康复的病人可以出院了,于是我理所当然地想走出囚禁了我一年的“病房”,结束郁郁寡欢足不出门整日整夜依靠回忆和写作来度过的日子。我想找一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工作,并开始把一个人以及关于她的回忆遗忘——至少是将之搁置,转移,忽略。
  
  我把求职的想法告诉了好朋友高颖,她便极力邀请我到她的文化公司当编辑。
  
  她曾多次问我:“为什么这一年来,你写的小说都与爱情有关,而且,每篇小说的男主角像是同一个人物,女主角亦然,而且他们像是我认识的两个朋友。”当我把第一百二十五篇小说发送给她后,她又提起了这个问题。之前每当她问起,我都避而不答,而这次,我轻快地敲起键盘,“以后不会是同一个男主角和同一个女主角在不同场景的故事了。”她发来一连串的问号。而那时候我心里想着的是:“因为,男主角和女主角已经颠沛流离在两个不同的空间了,他们的爱情没有了续集。一百二十五篇小说,包括了我记忆里对他们爱情的所知,没写到的,要么是我记忆的缺失,要么那就是未能完成的情节……”
  
  我那名为“遗忘”的空中楼阁刚搭建起来,高颖便扔来一块石头,把它砸得粉碎,“如果她知道了你这一年来的生活,如果她读到了你这一年来所写的小说,我想,她会后悔。”我眼睁睁看着空中楼阁的破碎与倒塌,内心一片荒凉,碎片把我割得体无完肤。
  
  二、迟到是生活里一道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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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到,是我生活的一个烙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烙上去的,平时不知不觉,但是一旦它出现了,便会明白它确确实实地印在我的生活中,不可磨灭。
  
  尽管我每天都很早出门,但是我依然经常迟到。因为,我总是在上班途中忘记了自己是在上班途中,而把注意力放到了街边的事物上,例如:店面的招牌,路边摊的小玩意,一群小孩子的嬉戏,或者是两个老人的博弈……当我恍然大悟自己是在上班路上的时候,钟表上显示着:“你已经迟到了!”路牌上写着:“你走错方向了!”
  
  当我匆匆忙忙地赶到杂志社,同事们正坐在自己位置上,或者是噼噼啪啪地敲着键盘,或者是滴滴答答地按着鼠标。我突兀地引起大家注意又被大家眼光丢弃后,匆匆进入办公室。
  
  一旦我的迟到被高颖发现了,她便会一言不发地来到我的办公室,关上门。那时候,我能感觉到门外同事们的幸灾乐祸或者是同情怜悯,同时也预知了下次门打开后他们的诧异。高颖严肃地提起我迟到一事,未等她说完,我便开一个四字玩笑,“你自找的。”这四个字能带着怒气冲冲的高颖走进回忆里,重温当初招聘我时的几句对白。
  
  “我可以去你的公司工作,但我有个要求。”
  
  “说吧。”
  
  “请允许我迟到,但我会尽量不迟到的。”
  
  “只要你工作量及时完成就行。”
  
  “意思是允许我迟到?”
  
  “恩。”
  
  “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迟到是什么状况了。”
  
  我想,高颖一定十分懊悔当初对我所提要求的不屑,尔后发现自己“理亏”,继而悟出“你自找的”这四个字的幽默。于是她的怒气烟消云散,脸上洋溢着难以名状的笑容打开门,以证实刚才门关上后我的预言。
  
  三、我在你的怀抱之外偶感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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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落的一年里,我依靠把回忆描绘在文字上,发表在报刊上,获取稿费养活自己。如今当上编辑,看着眼前的稿件,我常常会想:“是不是也有个心碎的人,把满腔的回忆描绘成文字,然后来到我的面前。”每当我看到投射入心的文字,便会颤抖着寻思作者背后的故事。
  
  当我发觉自己会这样思考的时候,我又一次自以为是地自我诊断:元气恢复!
  
  在我自以为是地自我诊断后,一次偶感风寒让我发觉自己正处在后遗症中。那场风寒来自于对那段记忆的披露,在那段记忆的睡眠中,一阵风偶然地掀开了覆盖其上的厚重棉被,记忆的裸露,使我清醒地发现自己偶感风寒。
  
  我与她的相识,是一场意外,或者说,源于一场意外。
  
  那次,我在上班路上踏上一辆公车。我在她身边的座位坐下,瞥见她阅读着我所写的小说。虽然在日常生活中很有可能与自己的读者擦肩而过,但是明确地看见读者阅读着自己的小说,这还是第一次。
  
  正当我沉浸在这愉悦情绪中的时候,公车突然急刹车,乘客们东倒西歪起来。埋头阅读的她猝不及防地前倾而去,或许出于对读者的喜爱情绪,我伸手将她扶稳。惯性使她倒在我的怀里,那瞬间,她的脸离我很近,黑白分明的眼珠灵活转动,似乎在我眼里进行寻觅。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一个在寻觅我某一段故事的人,而在那瞬间,我确实没想到她的寻觅是如此展开。她端坐起来,微笑着对我道谢。我礼貌地说不用谢。她便继续埋头阅读,而我,开始进入到自己的恍惚之中。
  
  当她看完我的小说后,便合上杂志,忽然问起我的名字。
  
  我将注意力转向身边的她,卖关子地说:“你经常看这本杂志吗?”
  
  她见我答非所问,略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为了表示自己并非回避问题,我撇开关子:“我叫箫剑文。”
  
  她翻开手上的杂志,指着扉页上主编后面的名字,说:“是这个‘箫剑文’吗?”她在我的点头中恍然大悟:“难怪我问你名字,你反而问我是不是经常看这本杂志,原来你是这个杂志的编辑呀。”这个发现使她兴致勃勃,向我打听起一个作者来:“你认识经常在你们杂志上发表小说的作者‘箫声剑影’吗?”
  
  这个询问对我来说像是小偷行窃前的试探,使我内心防备起来,我回答道:“知道,你刚才看的小说就是他写的。”
  
  她用力地点点头:“是啊是啊,我看这本杂志就是因为他的小说,每一期都会刊登他的小说,我都看了一年了。”
  
  一年了,这话使我伤感起来,仿佛独自躲在自以为无人发现的阴暗处,流泪到天明,擦干泪水起身时,忽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窥视了自己这一夜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哭泣。
  
  然而,她并没有发现我内心的变化,清越的声音透着诚挚:“我觉得他是一个感情受到创伤的人,他的小说,都是和爱情有关的,而且每一篇小说的男主角简直就是同一个人,女主角也是同一个人。”
  
  这段话和高颖说的如出一辙,让我怀疑起自己的写作能力,是自己写得太明显,还是心里无法丢弃?
  
  于是,在这段路程中,我向一个读者提起了“箫声剑影”小说背后的故事。导致一段好不容易哄之入睡的记忆偶感风寒。
  
  然而我发现我的叙述不过是一种补充,补充了她对箫声剑影爱情的空白。往往在我叙述的开头,她便清楚地以事情的发展与后续附和我。我知道,我的叙述重复了那一百二十五篇小说,而她看了一年的杂志,对于箫声剑影小说的关注,令他洞悉了箫声剑影的爱情。于是我便不再叙述发表在高颖的杂志上的小说内容,转而重复叙述发表在其他报刊的那些。那些,她应该没有阅读过。当我开始叙述这部分的时候,她显得兴致勃勃。令我惊奇的是,她能用我的叙述来补充另一篇小说里的细节,“难怪”“怪不得”“我想起来了”等词句在她口中闪烁不停。
  
  车停靠到路边,她往窗外一看,意犹未尽地说:“我到了。”于是我只好把故事掐断,向她告别。她念念不忘地提醒:“下次接着讲,我很想知道他的故事。”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起身下车。
  
  停止了对往事的叙述,令我有了一份心安理得,就像是断开的叙述代表着故事的停止,于是没有带来断点之后的痛苦,即使以失去同一部分的幸福为代价。虽然掐断了故事,但记忆的流水却坚固地流淌在心里,画面无法控制地闪过,令我恍惚起来,开始了抗拒回忆的挣扎。
  
  我把头转向窗外时,公车又在路边停下,我发现自己越过了两个站的路程。我又迟到了,慌忙下车,不顾旁人地往回奔跑,希望在两个站之间的奔跑后获得摆脱,偶感的风寒能在汗流浃背后得到治疗。
  
  四、我的怀抱你从来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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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编辑室的门,跟以往迟到的时候一样,同事们在各自座位上,或噼噼啪啪敲着键盘或滴滴答答点着鼠标。我气喘吁吁地路过,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看见是我便移开,而是带着惊讶与恐惧看着我进入自己办公室,于是我在他们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的异常,或者应该说是狼狈。
  
  关门的瞬间,看见高颖出现在门前,随着门的关闭,她被隔绝在外。
  
  我在办公桌前坐下,适才两个站路程的奔跑没能让心静下来,需要以投入工作来沉寂内心情感的暗涌。
  
  高颖推门进来,看着我忙忙碌碌,小心翼翼地在满室的寂静里插进一句:“怎么了?”
  
  “没事。”我点燃香烟,一边抽烟一边工作。
  
  高颖站在前面犹如一座雕饰,然后被参观的不是雕饰,却是忙忙碌碌的我。办公室里弥漫起浓烈的烟味,我一根一根地接着点燃吞吐揉灭。手指不停地敲响键盘。叼在嘴上的烟卷腾起烟雾,刺激着眼睛,我感觉有泪水被逼迫出来。
  
  高颖走到我身边,把我嘴上的香烟拿掉,用力按在烟灰缸里,烟熄灭了她还使劲揉,似乎带着恨意。我接着拿出一根,还未点燃便被夺走,高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跺了一跺。我接着拿出一根,她便连我嘴边的烟和桌上的烟盒一齐抢走,往旁边垃圾桶里扔去。
  
  我站起身来往门口走,来不及打开门,她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我,喃喃自语道:“你又想她了,你一想她就会这样。”
  
  软绵温暖瞬间侵袭了我的身体,还有一丝湿润滑过我的心头,那是高颖的眼泪。那泪水滑腻入心,令我放下握在门把手上的手,垂下的手像无所依靠的风筝在空气里摇荡。不,风筝还有根线可以依靠,我没有。
  
  我忽然想起了黎芗不辞而别,想起了黎芗走后高颖对我的悉心照顾。
  
  那时候,我应聘到了一家公司,并且找好了房子。像大学时计划的那样,找个维持经济基础的工作,找个足够两个人生活的小屋,和黎芗过两个人的生活,然后存钱、买房子、结婚……永远在一起。
  
  但是,当我按部就班地找到了工作、找到了房子的时候,我为之工作的目标弃我而去,房子的女主人抛弃了女主人身份,留下一个催促着我上岗的工作和一个空荡荡的房子,让毫无想思的我独自呆在本来是两个人住的房子里郁郁寡欢。
  
  那时候我写下一百二十五篇爱情小说的第一篇,服下了第一颗止痛药。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呆在房子里不断地抽烟,日夜颠倒地写作,拼命地回顾与黎芗的往事,以及未能实现的美好计划。
  
  再幸福的往事,在丢失的那一刻开始便是恶梦;再美好的未来,在破灭的那一刻开始便是折磨。我走在恶梦与折磨之间,看不见一丝光亮。
  
  那时候,高颖的公司刚起步,想叫我过去帮忙。当她看见颓废得不成人样的我,便不提工作的事。每天坚持着来探望我,在忙得不可开交的缝隙里照顾着我,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每天在进餐时候带着食物来找我、每个深夜在我屋子里进行工作、深夜出门为我买烟……
  
  有一天晚上,我在恶梦里醒来,她丢下手头的工作,跑到我床边抚摸着我的额头,告诉我一个她的秘密,“箫剑文,你知道吗?其实那时候不只是黎芗喜欢你,还有个女生喜欢着你,她偷偷地喜欢着你,看见你和黎芗相处得那么幸福,她流着泪地为你感到开心;但是,她看见你的幸福破灭了,她的眼泪来得更厉害了,她感觉不到丝毫快乐,她的心很痛。你能快点好起来吗?”
  
  我听见高颖颤抖如丝的声音,睁开眼,窗外射入的月光打在她脸上,姣好的脸颊挂着两行清泪。月光擦不掉她的泪水,我伸手把她脸上的泪水拭去。我在她的呢喃中沉入梦乡。惺忪骤醒的时候,瞥见她坐在桌前翻阅着我写下的小说,脸上的湿润源源不断,未曾干涸。
  
  由于之前交房租押金购置家具等,现在又闲赋在家,高颖担心我一直颓废下去,经济崩溃。便将我所写的小说发表到她的新杂志上,并作为主打小说。第一期发行的时候,她递给我一本透着油墨味的杂志,指着封面上我的小说题目,又翻到目录,指着题目对应的作者名字,“看,这是你写的小说,笔名叫‘箫声剑影’,和你大学时在校报上使用的笔名一样,写得很好,稿费是最高级别,这么好的小说难得,以后啊,你的小说我包了,你就在家好好写作。”那是我在失落里得到的第一丝光亮,原来我还能用自己的悲哀换取生活资源,原来我还不是废物。
  
  我让高颖不要整天注意我,专心去打理公司。她留下几句叮嘱,让我按时吃饭、少抽烟、少喝酒、按时作息后便答应我了。但是每天还是会打电话发短信询问我的情况,隔三差五地为我下厨,共进晚餐。
  
  当我的小说受到不少读者喜欢后,我收到很多读者的信件和邮件。我发觉原来一个人的悲伤其实是一种展览品,供观众欣赏,而滋味只能自知。后来的我,庆幸在那段让高颖操碎了心的日子里,还能用自己的小说为她尽点绵力。
  
  “你知道吗?我看见你好起来了,我不知道多开心,但是你今天……今天的你和那时候一样,我怕,你别这样好吗?”高颖的脸埋在我的背里,声音和那个晚上一样颤抖如丝。
  
  我掰开她的手。
  
  “你能为了她颓废了一年,你能为她写下那么多小说,你就不能为了我好好生活吗?”
  
  我打开门往外走,把她的声音隔绝在里面。同事们的神色,看起来比以前我迟到后第二次开门更诧异。
  
  五、我赶上参与你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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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事物很多人,即使天天出现在你身边,在机遇未到来之前你是不会发现其存在的。而一旦机遇出现,你便会纳闷,为什么它,他,或是她会像空气般围绕在你的身边,之前为何毫无发觉。例如那个每天在上班、下班的公车上都会巧然遇上,并急切要求我为她讲述“箫声剑影”故事的女子。按照上班乘坐的公车车程算,她的住所在我住所的前几站,她的公司在我公司的后几站。让我十分奇怪的是,为何天天上下班时一上公车便能遇见她。
  
  在每日上下班的车上,在她的要求中,我用叙述者的身份将“箫声剑影”的故事一小段一小段地讲述出来。
  
  当故事讲述到女主角离“箫声剑影”而去的情节时,我避开了每日下班时分乘坐的那路公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直到天色昏黑,以夜色的掩盖获取一丝安宁。不知走了多久,感觉疲惫的我准备回家。走到路边的候车亭上等车,看见街道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我旁观着他们的生活一角,在他们的角度,他们也在旁观我生活的一角。
  
  “箫剑文。”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回身看见上午在公车上遇见的她,夜色里她显得静谧秀美,长发如水,娇颜如脂,亭亭玉立。
  
  找不到一丝微笑,于是只能干巴巴地回应一句:“是你。”
  
  “车来了。”她眼睛一亮。
  
  我回身看见公车驶来,在旁边停下,她拉着我便往打开的车门上走。
  
  在车上,她依旧急切地让我接着讲述“箫声剑影”的故事。于是我从上午掐断的那部分开始,继续讲述箫声剑影小说背后的爱情。我发觉为她叙述一个笔名为“箫声剑影”的作者的故事,我便仅仅是一个讲故事的人,那故事与我无关。于是我带着旁观者的心态,站在记忆旁边,把自己所知道的故事一点一滴地叙述出来。
  
  随着故事的继续,到了毕业后,箫声剑影按部就班地实现着计划,黎芗却为了追求梦想而远渡重洋,不辞而别地离开了箫声剑影,她眼睛红了起来,一脸的情不自禁;当故事进行到一百二十五篇爱情小说的写作,以及那段时间箫声剑影的颓废与忧伤,她的泪水终于像是憋了很久的雨水,纷纷掉落在我的故事里。
  
  “为什么哦,为什么黎芗说好和他永远在一起,却又不辞而别,太伤人了。”
  
  我在她的眼里看见了那段时间的自己,仿佛我的叙述把她带入到故事现场,她便是箫声剑影,她随着箫声剑影的幸福而露出笑容,随着箫声剑影的失落而郁郁寡欢。
  
  “我到了。”我为故事按下了暂停按钮,然后像是刚下班的职员起身向她道别。
  
  她一脸的意犹未尽,沉默坐着。
  
  于是我转身下车。
  
  夜色袭人,像是让人透不过气的一团迷雾,幸好月光清冽地划出一道口子,让憋得不行的人透透气。
  
  “箫剑文。”
  
  我转身看见她从后面跑来,我恍惚看见了黎芗。以前我送黎芗回去后,转身走几步,身后便会响起我的名字:“箫剑文”,带着依依不舍的语气,透着调皮的意味,于是我转身往回跑,把黎芗抱紧我怀里。而现在,背后响起的“箫剑文”虽然也带着不舍,但我想那是对故事的不舍——曾经自以为最舍不得自己的人都已经舍弃了自己,还有谁会舍不得自己呢?——我站着等她走近。
  
  “能把……故……事讲完吗……我想知道……完整……的……”她气喘吁吁地说。
  
  我呵呵大笑起来,在很多读者的来信里,我得出的结论是:“一个人的悲伤其实是一种展览品,供观众欣赏,而滋味只能自知。”现在我发现她是个特殊例子,她不仅仅是为了观赏箫声剑影的悲伤,而是为了理解那份悲伤,在一百二十五篇爱情小说后透视背景。于是我邀请她到我家里,给她讲完箫声剑影的故事。
  
  打开门,满室的漆黑比街道夜幕更吓人,灯光把那令人内心不安的漆黑瞬间扫去。我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烧开水泡了一壶茶,点燃一根烟,然后在她对面坐下,开始进入叙述者的身份,讲述着箫声剑影的故事。偶尔她会提出一两个问题,让我翻阅起箫声剑影的故事,而后思考一番作答,她听着我的回答哦哦作声频频点头。
  
  当我把故事基本上叙述完整后,她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了我一个问题:“如果黎芗回来,箫声剑影还会接受她吗?”
  
  这话像是一个接力棒,把沉默传递给了我。无论我用主人翁的身份还是叙述者的身份,都无法用“会”或者“不会”来回答,因为这是个未知数中的未知数:她会回来吗?是个未知数,会接受她吗?是个未知数。
  
  “我爱上了箫声剑影,如果有缘,我会住进‘箫声剑影’的屋子,参与他计划里的美好,但这不是代替黎芗。”她信誓旦旦。
  
  错愕之下,我只好拿起茶壶转身添水。
  
  她跟进厨房来,站在我背后说:“你帮我告诉箫声剑影,明天下午五点钟,我下班后在公司楼下等他,不见不散,他不来我不会走,就这样,我得回去了。”说完她便往外走。
  
  我放下茶壶急急跟出去,“箫声剑影不会去的,你刚才的话我当做玩笑,我送你吧。”
  
  她走在前面,“你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去!”
  
  “反正他是不会去的。”
  
  走到楼下,我拦下一辆的士让她上车。看着车远去,我转过身子,看见高颖站在楼檐下,手上提着透明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着食物。跟以往她要亲自为我下厨的时候一样,只是眼里多了一层雾水般的晶莹。我刚想走过去,她放下袋子便跑开了。
  
  六、我与你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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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出门上班,踏上公车便看见了她,她不自在地坐着,旁边一个男子侧身向着她,口里张张合合地说着什么。
  
  她看见我,脸上露出笑容。
  
  我向她报以一笑,在另一排的座位坐下。
  
  她忽的挪身坐到我旁边,那个男子紧张地跟过来,站在前面问:“这位是……”
  
  “我男朋友。”未等男子说话,她便迅即的插入一句让我愕然的话。
  
  但看面前男子的表情,显得比我更加愕然。他一脸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哦……你好啊。”然后低着头吞吞吐吐:“我还有事……呃……就先不回公司了……呃,我在这下车……再见。”说完便转身下车去了。
  
  男子刚下车,她便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我说:“你拿我当挡箭牌挡丘比特之箭啊?”
  
  她笑着点点头,说:“他是我同事,几个女同事都说他对我有意思,我不信,刚才在车上遇上了,没想到跟我表白,刚好挡箭牌来了,不用白不用。”
  
  想起刚才他的表现,我不禁也笑了起来。
  
  “你记得帮我转告箫声剑影,为了他我今天可拒绝了别人,可别让我也成为被拒绝的人。”
  
  我把头转向窗外,漫不经心地说:“他不会去见你的,你就死心吧。”
  
  “你不是他怎么老说他不会来?他不来我就等下去,不信等着瞧。”
  
  “反正他不会去,你就等吧。”
  
  “好,我等。”我们两个赌气地沉默起来。
  
  直到她差不多到站的时候,她在我耳边说:“这次可别坐过站往回狂奔啊。”说完扑哧大笑。
  
  我奇怪起来:“你怎么知道那次……”
  
  “下次告诉你,拜拜。”说完下车去了。
  
  来到公司,同事们用不习惯的眼神看着没迟到的我,我亦不习惯地躲进办公室里。
  
  到了差不多下班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我便打消回家的打算,准备将一百二十五篇短篇连缀成一部长篇小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外面鸦雀无声。只有隔壁高颖的办公室里偶尔响起一阵脚步声。我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我收拾一下后准备离开公司,发现桌面上躺着一张名片,名片上印着“艾晴”两个字,我忽的想起名片的主人说今天下午五时的约会,不见不散,呵。
  
  打开门,恰好高颖也刚从自己办公室里出来。
  
  她似乎没看见我,但我发觉她是装作没看见而已,于是我只好打破尴尬:“你也要走了吗?”
  
  她应了一声:“哦,是。”
  
  并肩沉默地走到楼下,雨下得更大了。我和高颖各自拦下一辆的士后,背向着往两个方向各自离去,渐行渐远。
  
  十几分钟后,高颖打来电话,我摸不着头脑地接起来,只听见高颖说:“昨晚,在你家楼下你送走的那个女生是你新交往的女朋友吗?”
  
  命运似乎喜欢抓弄人,早上被她的同事误会成她男友,现在被高颖误会成她是我新交往的女朋友,我刚想解释,高颖说出一连串似乎思考了许久的话:“我为你感到高兴,你终于走出阴影了,你重新拥有一段爱情,我祝福你,我们还是好朋友;作为好朋友我要提醒你,你是不是忘记了和她的约会?我路过X的时候看见她站在楼下淋雨。快点去接她,我先挂掉了,拜拜。”手机里响起一阵忙音。
  
  不见不散,真的是不见不散。我急忙叫司机掉头往回走。
  
  放下车窗玻璃,我看见她一个人站在路上,像一个守护天使,在大雨滂沱中守护一个毫无把握的约会。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高温瞬间融化的蜡烛。马上下车。
  
  “艾晴,你傻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他不会来吗?”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那声音像是闷雷作响。
  
  她缓缓地抬起头,湿漉漉的长发紧紧贴在湿漉漉的脸上肩上。她眼睛红透,一把搂住我便抽泣起来:“这不是来了吗?你就是箫声剑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就来了,你这就来了……”
  
  我把她抱进车厢里,让司机掉头驶去。她靠着我的肩膀呢喃一阵,然后悄悄睡去。肩膀能感觉到她额头的温度。
  
  那个晚上,她额头发烫得厉害,服下退烧药后躺在我床上像个天使。她拉着我的手,我不可抑制地投入她的温柔中,像个孩子一样。
  
  七、不怕错过公车,只怕错过公车上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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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几天,艾晴高烧不退,我请假在家照顾她,空闲时候便改写小说。这几天里,我明白了爱情其实就是两个人心安理得地泅过似水流年,波澜不惊却涟漪动人。日子就在那涟漪里一圈一圈地荡开着。
  
  一天,高颖的一通电话让涟漪变成了漩涡,她告诉我,黎芗回国了,刚向她要了我的电话号码。挂掉电话不久便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我怀着奇异的心情接了,听到的是黎芗的声音,那么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我去机场接她,如果不是她喊我,或许我真的认不出她来了。一年来的思念在一年后的见面里烟消云散,我不知道我思念的是这样的黎芗么?和我心里的她差别是多么大啊,差别在哪?我说不出来。那时候,我脑海里出现得更多的却是艾晴。
  
  那晚,我们喝了许多酒,或许是发泄,或许是悲伤,我灌得烂醉如泥。送她回酒店后准备离去,她却哭了起来:“对不起,在国外的一年里,高颖每个月都会给我寄来杂志,但是我一直没翻阅,上个月我大病一场,无聊的时候便拿起高颖寄来的杂志,发现上面有你写的小说,我哭着一期一期地看下去,康复后我就准备回国,我要回来找你,你原谅我好吗?”
  
  “如果黎芗回来,箫声剑影还会接受她吗?”我脑子里响起了艾晴问过的问题。昏昏沉沉中我想起艾晴还在发烧呢,我得回去:“我要回去了。”
  
  “我已经有了一段新的爱情了,我得回去了。”说完,我便趔趔趄趄地往门口走去。
  
  “箫剑文。”这声音像是军-队里“立-正”的口号,让我木头似的站在那里。黎芗过来把我拉回去。酒劲一来,我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只听见手机不停地响。
  
  第二天醒来,看见艾晴打来的许多个未接电话。
  
  我匆忙回到家,打开门看见躺在沙发上的艾晴,不禁心疼起来。我把她抱起来,她睁开眼,搂着我的脖子,什么也没说,任由我抱回房间里。那是我第一次亲吻她,她投入了一瞬间后避开我的唇,担心地说:“别被我传染了。”我把脸凑上去:“我已经被你传染了。”
  
  醒来已是中午,艾晴在厨房里准备午餐。门嘭嘭嘭地响起来,我大喊一声:“老婆,我来开门。”赶紧从床上跳起来。
  
  打开门,我的情绪变得不安起来。因为门外站在的是黎芗,我轻声问她:“你来做什么?”她得意地说:“你昨晚丢了东西在我那里,我给你带来。”我刚想问是什么东西的,艾晴从厨房里出来。黎芗钻进门来,向着艾晴自我介绍起来:“嗨,我叫黎芗,是箫剑文的朋友。”艾晴楞了一下,招待黎芗坐下后,便回到厨房去。我偷偷问她我落下了什么东西,她告诉我:“你把我落下了。”我终于明白,黎芗是故意的,她的性格就是如此强硬。艾晴留黎芗一起吃午饭,黎芗站起身来说:“不了,我只是给箫剑文带点东西,他昨晚落在我那里了,我这就回去了。再见。”
  
  那天的午餐很丰富,但是没人享用。艾晴在黎芗走后不久也走了,我看着满桌的美味,揣摩着艾晴烹饪时的心情,毫无胃口。她一定很想让我吃一顿美味的午餐,她一定很想让黎芗试试她的手艺,她一定很想在我面前把幸福盛开给曾经让我痛苦的人看……
  
  在那以后,每天的公车上再也见不到艾晴了,手机号码也换了,据说她辞职了,离开这个城市了。
  
  黎芗变化很大,但有一点是没变的,那就是野心和残忍。她要的,决不能得不到;她不要的,再粘人也会被抛弃。于是我只能选择离开,跟高颖辞职后,我也离开了这个城市。
  
  几个月后,我的小说出版了,书名叫《不怕错过公车,只怕错过公车上的你》,故事不仅仅有我和黎芗,还有高颖,还有艾晴。
  
  有一天,我在候车亭等车,公车一到,车上涌下一大群下车的乘客。上车后,我看见一个座位上放着一本书,那是我的小说。翻开扉页,两个娟秀的钢笔字。我忽然想起那个雨夜,我在桌上的名片上也看过这个名字,名片的主人却淋着雨,守护着一场毫无把握的约会。车缓缓地起步,我往车窗眺望,期待能找到期待的身影。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先生,那本书是我的。”月生楼http://742360263.qzone.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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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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