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呼唤

个人日记

    

        我这个被人认为笃定能考取大学的人,高考名落孙山之后,境况自然更糟,世人的惊异、猜疑、怜悯,再加上自卑,越发觉得岁月无法消度,只好托姐姐到乡文教干事面前美言几句,来到大山谷里一所村子,填补一位刚考取大学的女教师的空。

       远离闹市的山谷人家,似乎是另一处幽静古老的世界,白天,满眼一片绿色,潺潺的水声从绿色中传出来。夜晚,几盏农舍里的煤油灯,散发着暗淡无力的光,令人联想到上个世纪的夜。

       山谷里虽然透着田园风光,可又有谁情愿将生命力最旺的青春封闭在此处呢?然而,眼下这封闭对我是不无有益的,我也要在不被人知的山谷力隐居,奋斗,为来年高考打下坚实的基础。

“      山谷里出人才啊!”临行时,乡文教干事感叹道。我知道这是那位考中大学的女教师,给山里人增了体面,也表明文教干事对我的关怀。但当我发现从女教师手中接过的,竟是不可收拾的难摊子,方才理解出“人才”的缘由,心也更冷了,是啊!一走了之,能如她一般,我也就遂愿了。热血沸腾,献身精神又能获取什么呢?

       我在破旧的教室里胡乱混过去,下课便一头钻进自己的书堆。学校就我一个教师,无论“自由”到什么程度,也是无关紧要的,可怜山谷里的长辈格外尊敬我这年仅十八岁的先生。

         “男老师就是比女老师好,有煞气。”

       可见得山谷里人对女教师不感兴趣。是他们的偏见?还是他们的希望曾在女教师身上幻灭了呢?但他们哪里知道我也在鬼混呢?

       夜晚,我独自在山谷里的小道上散步,凝视黑糊糊的大山,深吸着农舍周围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回想起层层大山那一边的孩童们,心里渐生了一种酸楚和不忍,而我即刻便又想到自己的境遇。

       时间消失的很慢,兴许山谷里的日子实在悠长些。我开始感到寂寞,许多数理化难题无法解决,又寻不见情投意合的谈心人。不料这寂寞反使我和学生亲近起来。

      有一回,我发现讲台上的旧竹教鞭被换上一根新的,两尺余长,削得光滑。我拿着教鞭温和地望着下面,想知道是谁做的。二年级最后面那学生露了一脸笑容,眼里闪着奇特的光,分明在为自己的创作受到赏识而骄傲。可他是哑巴,不在学生名册之内,父母只有将他关在学校的意图。我也从不过问他的成绩,他自己却是正儿八经的,上课做出极认真听课的样子,从不做半点小动作。

       打那以后,哑巴学生开始与我亲近,他只会喊“老师”二字,也还是含糊的。他才十一岁,还不知道人间的苦甜,有时很顽皮。但每见了我,便迅速规矩起来,惟恐我责怪他。

      我为自身的威望,曾间或惭愧过两三次。

       期中考试完毕,我把批改过的作业发下去,他趴在桌上哭了,那颤抖的童音是伤心的,我这才知道他的卷子未批,连一点儿红迹都没有。其实他不曾做对一题,唯有名字算是对的。

       初冬的一日早晨,太阳还不曾出山,地上积了点微白的霜,他父亲背了他来校,脚用白纱布包扎着,据说是太顽皮,让石头砸了。他父亲见了说:“原讲不要他来了,他饭也不吃,哭得不停,你真是好老师,难怪他这样舍不得”。

       他见我跟他父亲谈天,望着我笑了,调皮而又天真的脸上还有泪痕。这孩童满足的笑容,反使我颇为尴尬起来。

       啊啊!我的心,自私的心被强烈震动了,我何以总为自己打算,山谷里人对我信任、巴结,怀着无限的希望,终是为了什么呢?还有这哑巴学生,他竟是百般认真,认真得使人不忍,我却连一张卷子也未给他批。唉!对得起谁呢?

       我的眼睛红润了,仿佛感到山谷里发出一声深沉亲切的呼唤,呵!古老贫瘠的山谷,多么需要输送知识的血液,我意识到,可不能使山谷里的人再一次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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