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

  

               ——在师范读书的日子

   
                      所谓碎语，本无头绪，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题记

1978年5月3日，我从乡下进城读书，学的是师范类中文专业。就和电视剧《雪花那个飘》里演的一样，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中专学生，构成很有意思——有知青（在点知青、返城知青、病残留城知青）、有工人、有农民、有转业军人、有民办教师、有大队（公社）干部，五花八门，年龄也参差不齐，大的二十七八，小的二十二三，但都是未婚，不像《雪花那个飘里》的“韩老六”，有家有老婆，还有两个那么大的孩子，我怀疑他可能是在报考时隐瞒了自己的婚姻情况。

这些“三教九流”者汇聚在中文专业的课堂上，重操书本，哼哼呀呀去念那些“子曰诗云”，开始时可真不习惯，而且毕业后去当老师也不完全是每个人的初衷，只是因为当时国家求贤若渴，每个人求知若渴，一颗颗驿动的心也很快就安定下来了。

每天的课程都安排得满满的，除了正课之外还有两节自习课，早晚还有各两小时的自习时间，大家也不觉得枯燥，人人都有做不完的事，有的潜心整理笔记，有的在做学习卡片，大家都恨不得把那一本本古代汉语工具用书一下子吃到肚子里，教室里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到。这样的自习课完全不用老师组织和督促。

班主任老师经常在晚自习的时候悄悄推门进来。我们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姓C,面庞清臞，着一身浅灰色夏料中山服，黑色圆口布鞋，还总爱戴一顶与衣裤颜色配套的帽子，看上去挺干练的。那天晚自习时间C先生又来到教室，轻轻把腋下夹着的厚厚一叠书放在教室前面的讲桌上，抬眼把全班同学都扫视了一遍，然后缓缓地在座椅上坐下，继而掏出眼镜，擦了擦，戴上，翻开一本书读了起来。我偷偷抬起头看了C先生一眼，先生读书的神情非常专注，俄而脸上泛起笑意，一会眉头微锁，完全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我想那一定是一本极好的书。每在这时，我就联想起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昧书屋》里描写的那位私塾先生，还有《藤野先生》里的藤野，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和他们有什么相近的地方呢？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词，是“慈祥”，对，慈祥，慈爱、祥和。

C先生在那所学校是很有些名望的，对我们要求很严。他每天住在学校里，早晨到寝室唤我们起床上早操；下晚自习后到寝室催促关灯休息。小楷练习本每天必须交一次，C先生说你们毕业后要去当老师，字写得拿不出手儿怎么给学生写板书？C先生所任课程是现代文学史，他上课的时候那板书从来都是一笔一划的，行列清晰，相当漂亮，受先生的影响，后来我们班里有不少同学的字写得都与先生的字相像，还有几个在书法方面有了很深的造诣，在我们这个城市里也算得上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了。
 

  上图为C先生在毕业时给我写的临别赠言 

 

         
                                     
                                 上图为同窗学友的书法作品
 

上图为同窗曲平的三本文学作品集 

那天晚自习快要结束的时候，C先生看我们学习累了一天，很是辛苦，给我们讲了一段他念书时候的趣事，想让大家放松放松。先生说他念书时学生挨打是经常的事。那时学生日常风纪要求都很严格，晚间天已经黑了学生还要上操。有一次晚间上操，他们班上的一名同学穿戴齐整入列，静候督学检查，那督学过来用手电筒在这位同学浑身上下照了照，然后随手就给了这位同学一个大耳光，打得这位同学踉踉跄跄站立不稳，也没顾得上脸上火辣辣的疼，急忙检查自己的周身，摸摸衣角和风纪扣，觉得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啊，可是他刚刚抬起头来，接着又挨了第二个耳光。他照旧还是重复前面的动作，仍没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有什么不妥，就这样连挨了五六个耳光，也没发现装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上完操后回到宿舍，大家一起帮他查找，终于发现毛病——原来是衣服的领口上两个并排的领钩有一个没有扣好。先生本意是想用这段趣事让大家放松放松，可是大家听完这段趣事后心情反倒沉重起来了。（此段趣事记于1978年7月1日晚自习课上）
    C先生是我人生旅程上一个关键的指路人。1977年我参加高考时报考的是理科，志愿填报的也都是理工科学校，那时我的愿望就是能到工厂里去，穿一套洗得发白的工装，当一名技术员、工程师。因此22天的宝贵复习时间我都用在了数理化三科上了，语文和政治两科基本上没看，结果数理化三科成绩远不如语文和政治考得好，被录取到师范学校中文专业。我有点不情愿，到学校后我和C先生谈了自己的想法，即使是毕业后当老师，也不当语文老师，因为语文老师在学校里是最累的，备课量大，作业批改量也大，我想让C先生帮我改其他专业。C先生听了我的想法后没有反驳我，语气平和地说：“改换专业有一定的难度，必须得理科班有人愿意与你对调才行。你就安心学中文吧，以我的经验学中文不会吃亏，有了扎实的文字功底，毕业后如果不想教书，到工厂、机关、事业单位任何地方都能干，出息得也快。况且你的语文单科成绩在两个中文班里是前三名的，不学中文也太可惜了。”我听从了先生的话，安心地学了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