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我总是依靠陌生人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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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严歌苓
我身无分文地出了门。那是一月的芝加哥,北风刮得紧,回去取钱便要顶风跋涉半小时,无疑是要耽误上课了。
这时我已在地铁入口,心想不如就做个赤贫和魅力的测验,看看我空口无凭能打动谁。让我蹭得上车坐,赊得着饭吃。我唯一的担心是将使芝加哥身怀绝技的扒手们失望。
12时59分下课。很想跟同学借点儿午餐钱,又怕他们从此跟我断绝来往。
开学那天,一个大龄男生借了一位女同学9块钱,下面就出现了一些议论。所以。我打消了借钱的念头。饿死也得为我们大龄同学们争气。
所有同学都进了校内那个廉价餐厅。我只好去校外昂贵的一家意大利餐馆。
小伙子瞪着我。他耐人寻味地看着我自我搜身,一遍又一遍,然后摇摇头表示遗憾:“冬天穿得厚,扒手就方便了。”
我表示非常难过,如此白吃,还吃得那么饱。他连说可以谅解,都是扒手的错。他拿了张纸,又递给我笔,请我留下地址和电话。
我说这就不必了,明天保证把饭钱补上。连同小费。可他还是坚持要了我的电话号码。
写完后我抬头笑笑,这一笑。魅力就发射得过分了,因为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楚楚动人的,问:“平时可以给你打电话吗?”我打着哈哈,说可以可以。
走在芝加哥下午3点的街道,风吹硬了街面上的残雪,每走一步都要消耗掉一根通心粉的热量。
一上车我就对司机说我没有钱,一个子儿也没有。司机点点头,将车停在一个路口,客客气气地请我下车。
“汤姆!”女邻居朝屋内叫一声。出来一个6岁男孩。女邻居指着我说:“汤姆。这位女士说她住在我们楼上。你记得咱们有这个邻居吗?”小男孩茫然地摇头。
我空手下楼,带哭腔地笑着,告诉锡克司机我的绝境,请他明天顺路来取车钱,反正我跑不了,他知道我的住处。他又是一笑,轻轻点头,古老的黑眼睛与我古老的黑眼睛最后对视一下。开车走了。
我想起田纳西·威廉姆名剧《欲望号街车》中的一句话:“我总是依靠陌生人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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