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命运的坎上遇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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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康丰 摘自拾文化

36岁，本命年，突然大病临头——癌症，世人眼中会要命的病。我却突然轻松了，我是说，心里面。


我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小学时候三道杠，放学的时候大家都走了，我留在学校画板报、拿油墨印报纸；大学时候作学生会主席，身边同学在篮球场嬉笑打闹的时候、在林荫下漫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像个成年人一样开会、写材料、四处发言；然后，顶着光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政府机关，作了一名很多人羡慕的公务员。


然后便是结婚生子，仍旧很幸运，先生沉稳忠厚，一对双胞胎儿子可爱的人见人羡，公婆视我如己出，有房有车无贷款。可就是这样的生活，我仍然时常觉得烦。对，就是烦。上班路上堵车烦，下班错过班车烦；爸妈宠孩子让我烦，先生管孩子也让我烦；绩效排名低了烦，绩效排名高了又为明年要求更高烦；忙到没时间旅游烦，我有时间旅游了先生没时间陪同我也烦；小到保姆阿姨做饭的口味，大到食品安全环境污染，全都让我烦。我的脑袋里时时刻刻充斥着各种声音，比如“要不要让孩子参加夏令营？参加的话会不会年龄太小？不参加的话会不会被别的孩子甩到后面去。”比如“孩子身高体重不达标，牙齿没长齐，怎么能马上解决？”比如“股票怎么又跌了，早知道这样我上周就卖了……咦，股票怎么又涨了？我是不是卖早了？”


是的，每一天我都在焦虑中度过，我想让自己更完美，我读鸡汤，看佛经，看《如何让自己更快乐》的小册子，可我越来越累，越来越不快乐。我像被捆绑的婴儿，满身酸痛却无力摆脱。


直到“厄运”降临。直到病历上出现那个骇人的“癌”。



世界真的在一刹那间静了下来，名利财色的诱惑和桎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我听见自己说“我，终于，可以歇歇脚了。”看病的路上，遇到洒水车，喷溅的水花里有小时候闻过的泥土的味道，亲切、温暖，我竟没像平日里那样厌恶那不长眼的泥水；坐在我身旁的先生，十几天里便两鬓斑白，他还是不浪漫，但我真的愿意与他慢慢的过一辈子；被瞒着的爸妈不知道我病了，电话里唠唠叨叨的数落我给孩子买的鞋子不舒服，但我真的想听、再听；临行前婆婆流着眼泪一遍遍的嘱咐我别害怕别害怕，我没觉得她罗嗦，这个平日里迷迷糊糊不靠谱的老太太让我还没离家就开始想家了。


是的，一切都变了，不是变糟了，而是变好了。


手术前夕，我和先生偷偷从医院溜出来，到附近的影院看了场电影，吃爆米花、喝可乐，反正已经得了癌症，再不健康又能怎样？电影是3D的，拿到眼镜的时候我没像平时那样拿出酒精棉球擦拭消毒，有点细菌又怎样？吃饭的时候，我们一直在聊天，我不再嫌他话题严肃，我也不再百无聊赖的刷手机，我们回忆了恋爱时候的逗乐、怀孕时候的辛苦和七年之痒时候的掐架，然后先生再次严肃申明了多年来多次掐架的原因——我的无理取闹。这一次我竟然没翻脸，无理取闹就无理取闹，那又怎样？你也没休了我啊？


手术之前，我对先生说，万一我挂了，你可不能找小老婆，不然我每天凌晨三点在天花板上盯着你俩。先生说，我们到野地里睡去，没天花板。我说我都要嗝屁了你就不能安慰一下我吗？他说“你看非诚勿扰没有，有个男嘉宾，养了条狗，狗要老死了，他舍不得，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为什么啊？因为那狗跟了他好多年，有感情了。我们过了那么多年，你还会做饭，还会生孩子，你比狗强多了啊！”话没说完，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好吧，我承认，这是认识他以来他说过的最浪漫的话了。



等手术的时候，是病人最煎熬的时候，我们七八个病号坐在手术室外的消毒室里，等着护士轮番叫我们的名字。被叫到的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不停地大口吸气的，有马上泪流满面的，有要求大家祝福的，我们都一一拥抱，祝福彼此。早上6点多进消毒室，快到中午才叫我的名字，那会我已经趴在面前的手术车上睡得死去活来，麻醉师叫了几遍我的名字，我都没有听见，身边的病友把我推醒了，我便迷迷糊糊进了麻醉室。


麻醉师说心宽到手术前能睡着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呢，我说我很放松，因为这个手术之后，只要我没死，我会活得比以前好得多。


真的比以前活得好得多了。从透骨的寒冷里苏醒过来，浑身打颤，盖上被子暖过来就觉得好幸福；嘴巴干裂不能喝水，先生用纱布沾了水敷在我的嘴唇上，于是赶紧吮一吮，好幸福；痛，剧痛，痛到彻夜难眠，然后一天比一天疼得轻一些，好幸福；尿管、引流管各种管绕一身，今天拔一根，明天拔两根，好幸福；浸血的纱布板结到扎人，终于拆下来，好幸福……


真的不烦了，真的幸福了。


再遇到堵车，索性看看窗外的风景；孩子个头矮，正是让他们摆脱学业负担尽情踢球、游泳的好理由啊；股票跌了，破财免灾，太好了；不能去旅游，那就享受一大家子的天伦之乐吧；不能工作，那就写写画画，读读书；信用卡刷爆了，好吧，读读《断舍离》帮忙剁手；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呵呵，那是别人的问题，关我屁事啊。


其实幸福一直都在，只不过我们不屑于体察，而当疾病来临，当生命的存在与否已提上日程的时候，那些与生命质量其实并无关联的名利财色便自动让步了，留下的，则是清晰的、与真正的生命息息相关的、那些微小而确切的幸福。


   在命运的坎上遇到幸福，是真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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