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歌

       走廊里，陈然斜靠着绘成各种童话故事场景的墙壁，头发和黑色大衣上有雨点打出的大大小小的水珠，在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就这样冲着赵明明轻轻的微笑，眼睛和嘴角弯起的弧度依旧那么完美。

       事实证明电影里的镜头不带有夸张，赵明明像石膏一样愣在陈然面前，怔怔的看着陈然。良久，赵明明紧了紧手心，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理到耳畔，你，不是来找我的吧。

       是个陈述句，赵明明沉着的语气仿佛十二份肯定陈然会回答是。

       明明，过来。陈然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探向赵明明，就像探向一只站在树梢上的夜莺，深怕她会飞走。

       赵明明僵硬的脸部肌肉忽然松弛开，她弯下腰，对身边的小朋友说，你们先回教室，等会让胡老师给你们上课，听话哦！

       四五岁的小孩子，像一群小鸭子一样叽叽喳喳的跑远了，陈然看着那些远去的小小的背影，脸上又镀了一层笑意，明明，和他们在一起，每天都会很开心吧。

       赵明明也笑，你呢？也还如意吗？

2．

       这家西餐厅规模不是很大，气氛却营造的很温情，米色的天花板上吊着暗紫色磨砂玻璃灯，沙发上还摆放着软软的卡通毛绒玩具。靠窗的地方，陈然坐在赵明明旁边，餐桌对面空着两个位子。

这是他们以前相处时的习惯，食堂吃饭，上晚自习，去图书馆。赵明明有一次问陈然，为什么不坐对面呢？陈然抬起修长的手指抚顺她短而毛糙的头发说，坐在旁边，明明累了就可以随时靠着我。

有个可以随时依靠的肩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赵明明在后来的时光里经常这样想。更何况，是两个彼此喜欢的人。呃……不对不对，明明真的真的很喜欢陈然，那么陈然也是真的真的喜欢明明吗？陈然按着赵明明的肩膀说，看着我的眼睛，我说，陈然喜欢明明，真的喜欢明明。然后和着吉他为她唱那首《花火》。

　　　　 来吧伴我飞

               多久都不会累

               我已不在乎

               所谓的是与非

               ……

那时候赵明明迷惑的眼神就会逐渐变的清澈，像汇满了春水的池坛，倒映着陈然弯弯的眉眼。

可是陈然，既然喜欢明明，为什么又舍得丢下明明呢？赵明明永远不会忘记，那次也是这样下着小雨，刚放学的她飞奔出师专大门，准备去陈然的学校，就接到陈然的电话，电话里陈然的声音冰冷，他说，明明，我们分手吧。

啊啊？你在说什么哦？赵明明捧着电话，又开始犯迷糊。接着冲到陈然的排练室。

那个星期六，当赵明明一个人赶往家里的长途车时，她才真正意识到，陈然不在身边了，所有的行李，不论轻的重的，都得自己背了。

赵明明像个迷路的小孩一样蹲在马路边哭起来，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哼哧哼哧喷着黑色尾气。

       3．

        你的吉他呢，怎么没见你带着？赵明明问。

        哦，我现在又不采风，带着还是个累赘。

        他们断断续续的说着话，陈然说，他毕业后，没有从事自己学的专业，而是转向自己的爱好——音乐。

        恩，把你创作的曲子给我看看呀，当初可是因为这个，才分手的哦！赵明明笑得心头发痛。却依然笔直的伸出手。

        陈然垂下眼，对不起，明明，毕业后我才发现，原来靠创作出名，是我说过的最白痴的话。

        赵明明发现，陈然左手手指上，由于按吉他弦而生成的厚厚的茧子已经不在了。上学的时候，陈然最最引以为傲的不是皮肤白皙身段姣好的赵明明，而是他摸在皮肤上都扎人的一手茧子。呐，这是我从事音乐十几年的见证，我会是个音乐人。那时候的陈然眼神透亮，他这样说。

        可是现在，陈然浑身上下再没有了那浓浓的音律的味道。而今，他在南方的一个城市，拥有了一家自己的乐器店，聘请了几位音乐老师做培训，自己则主要负责业务。现在的陈然，多了一分成熟男人的风度，却少了那么多本该属于他的气质。

之后便是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一顿午餐草草的结束，陈然提出要四处逛逛，让赵明明当小城的导游。赵明明故作轻松说，流浪是你的天赋呀，还需要导游干嘛？

              三月的小城，淫雨霏霏，细密的雨点打在人们的脸上还是凉意甚重。伞下赵明明呵了口气，搓着手。由于末梢循环不良，天冷一点，赵明明的双手就会呈现出可怕的蓝紫色。

        陈然就在这时突兀的将赵明明拉进怀里，明明，我带你去南方，好不好？

        这样的温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赵明明靠在陈然的怀里，有一瞬间，一股酸酸的味道涌进鼻腔里。赵明明在心里喊着，陈然，你来了，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既然不要我，又跑来瞎说什么，你知道，你知道你说什么我从来都不忍心拒绝的。

        赵明明不说话，有温热的液体蔓延过脸上，停留在嘴角，咸咸的。

        跟我去南方。陈然重复。

        赵明明冲出伞外，消失在朦胧的烟雨中。

4．

        明明，我想安静，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明明，对不起，不是我不爱你了，只是我更爱音乐，更爱寂寞。你知道么，我想只有在那种安静空灵的氛围里，才有灵感创作出令人刻骨铭心的作品，你的存在让我无法安心。

对不起，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因为想要一份安宁。

陈然他颓然坐在排练室里，看着明明，充满红血丝的双眼里都是疏离。

夜深了，一位女子身着素白长裙，坐在空旷的琴房里，整齐的日光灯齐扎扎的开着，亮若白昼。

陈然，就是为了这个，对么？我的存在，如此妨碍你么？你如此讨厌我么？女子微微倾身，眼泪就敲打在奶白色琴键上，叮咚作响。

当年陈然的话，赵明明怎会忘记，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每每梦想着自己可以走上音乐创作之路。忧郁的气息，指尖的老茧，眼角的微笑，无一不是吸引人的。而赵明明喜欢他，则比别人更多，喜欢他无论做什么都陪在她身旁，喜欢他略有点凉意的手指抚过她的头发，喜欢他霸道的抢过自己手里的水瓶说体力活是男人的事，喜欢他……一直喜欢，一直爱，直到到连他说分手了，还在固执的喜欢他所喜欢的音乐。

可是陈然，我现在，还能怎么喜欢你呢？

5．

陈然拨了好几通电话，赵明明才接到。

        明明，最近很忙吗？

        还好，可能是有点吧，有什么事情吗？电话那端赵明明尽量压低的声线里，陈然还是能捕捉到一丝愉悦的心情。

        恩，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说，我想你了，很想念你。陈然的眼眉里都是灿烂，没有什么是比赵明明更能让他欣慰的了。

        电话那边传来的只有沉默，良久，赵明明轻轻嗯了一声。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后，赵明明挂了电话。

陈然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帮小朋友围着赵明明叽叽喳喳唱歌跳舞的情景。明明应该是个幸福的女子，可是他陈然却让明明受了那么大的伤害，陈然发誓不能再愧对她第二次，不但不能愧对，还要把以前亏欠的，加倍补偿回来。

联系厂家，接单，发货，收款，陈然忙的不可开交，却总是笑意盎然。

6．

        赵明明走在下班回去的路上，老远就看见陈然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

        陈然弯弯的眼角挂满了笑意，他说，明明，我们去看槐树花好不好？属于我们的槐树花时节，还记得么？

        我们的槐树花时节……听起来那么久远啊，赵明明怎么会忘记，槐树花时节，对于她来说是一个被埋葬的历史。失恋的那段时光里，槐树花时节已经变成一把骷髅，没有了鲜活的质感，空留一个招牌式的骨架，骨架上写着，陈然爱明明。彼时他说，你穿着素白的长裙，那一树的白色花朵都抵不了你的美丽。然后，他们相拥。

        赵明明顿在那里，时间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她说，我这两天有事，后天，后天可以吗？

        陈然微笑的离开了，赵明明的性格他是知道的，他可不希望在关键时刻赵明明讨厌他，哪怕一点点，都不能。除了音乐，明明是他唯一的爱，可是当他发现原来即使他把明明赶走，也不能得到一丝灵感。相反，明明不在他身边，无论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那么，就把她找回来，不但要找回来，还要给她幸福。陈然想到这些，心情又是一片晴朗。

7．

        明明，我爱你。

        赵明明低垂着头，双手把玩着她的半瓶红茶。

        高大的槐树像一朵从地面开出的云，漂浮在半空中，周围空气里密密麻麻都是清甜的香味。

        陈然戴着他从小城买来的黄色草帽，来的时候他将另一顶戴在赵明明的头上，赵明明笑他还没长大。两个人你追我赶的打闹着，太阳光烈烈的晒在地上，有点热。

        可是现在赵明明不说话了。陈然啊陈然，你怎么能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表白呢？陈然抬起手，本想挠挠头发，却挠到了草帽，于是更加心慌。他向来不会注意去讨女孩子开心，而且，他也只交过赵明明一个女朋友，现在，还是她。

        陈然看着赵明明在太阳光下纠缠在一起的十指，她愿意吗？还是在犹豫呢？或许，应该再给明明一点时间去考虑，毕竟，当初是自己，是自己鲁莽的决定，让一个女子承受了这么多的伤。

明明，我们……和好如初，行吗？你知道么，我一直爱的女子，只有你一个。槐树花下面的你，只有一个。我知道，是我不好，当初不该那样对你，明明，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吗？用一辈子补偿，可以吗？

        赵明明抬起脸，脸上是陈然从未见过那般的悲伤。她摘下草帽，放在陈然的那顶帽子上面，她说，陈然，我们可以不谈这个吗？

   8．

              6．3日

              每个人都是会变的，对么。

你热爱了音乐创作十几年，最后还是为现实而妥协，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确实受到了不小的震撼。你出门不再背着吉他，你左手指上的老茧不在了，你笑起来开始有一种讨好的意味，这一切，我都看到了，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也很无奈。

你爱了我多久呢？如果一直到现在，那有七年了吧，这也很不容易。而你要相信，你爱我的时候，我是爱你的，你讨厌我的时候，我依然爱你。

就像你说的，我们和好如初，可以吗。那天，在烈烈的太阳底下，我真的想说，好的，我和你一起走，去到你的那个城市。

可是，不争气的我也妥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那天我回家，你第一次不在旁边送我，在大雨里，我看着那么多来来往往的车子，我真的快绝望了。没有力气上车，没有力气拎行李。我蹲在路边，只会哭，只会哭，你知道一个女孩子那时候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吗？

后来，后来我生病住院了，认识了一个病友，他像你那般爱护我，照顾我，却不像你那般喜欢流浪着去创作。

对，后来，他就成了我的亲人。我想，没有什么是比亲人更好的了吧。

然，请你原谅我的隐瞒，那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

然，对不起，我不答应你了，我期待你的到来，害怕你的离开，如果，如果你再一次离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没有力气再去尝试。

对不起，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而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永远是我的爱人，却不是亲人。

如果爱是朵

最脆弱的玫瑰

我也愿意承受

不完美中的完美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