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鹤父

多多，呵呵，多多，奇了怪了，一念叨你，我这脑筋就拐弯，就拐弯到那条土黄黄的狗身上去了。那黄狗也叫多多，是我们这小区里的，总喜欢在路边趴着，巴巴地望着一只叫点点的小白狗，眼里满是饱经人世的沧桑样。饱经人世，这话咋怪怪的，反正就那意思，你懂的。我给它安了个外号，叫智者，看见它就“智者多多智者多多”地叫几声。它呢，还是那副饱经人世的沧桑样，不咸不淡，总是在我走出很远了，才那么“汪”地吠一声。

嘿嘿，多多，看我扯哪去了。知道吗，我这里下雪了。今早起来，去打酱油，才发现三叶草上落了绒绒的一层白，爬山虎那干瘪的枝条居然也湿溚溚地丰盈起来。都说环球同此凉热，冬日的西西里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啊，那一朵朵自恋又羞怯的雪花里是不是又结晶了许多美丽的传说啊。你知道的，最温暖的不是春夏秋，而是冬，有雪的冬。所有春夏秋的惊艳，都是留给冬来发酵的，发酵成最温暖的回忆，温暖着天地间平凡而伟大的生灵。

还记得么，你的童年，我的童年；你的恋人，我的恋人。你在美丽的西西里，我在中国的西北角，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你我最开怀的笑和最放肆的哭，还不都留在了小屁孩时代。记得不，那天，隔壁家又隔壁家的那位，正在梯子上干着啥，你悄悄地把人家双脚的鞋带给悄悄地系在了一起，结果…还用想嘛，那位一抬脚啊，一个仰八叉就摔了下来。你哈哈地笑着跑了，我到现在一想起来，还会咳咳地笑两声。当然，最最让我们开心的，除了恶作剧，就是看电影了。

你那的电影院叫天堂电影院，我们这一般叫人民剧院。天堂，人民，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可这又怎么呢，每一个放电影的日子都是小城最盛大的节日。在浪花寂寞的喁喁声里，踏着顾影自怜的月光，人们从不同的角落开始汇聚，汇聚，汇聚在城中心的电影院。其实父亲母亲更像是来开发布会的，老是东家长西家短只有自家不长也不短地唠个不停；至于哥哥姐姐，心思就更不在电影上了，打飞眼找对眼尽谋着揣手亲嘴了；只有你我这样的小屁孩，才会一门心思地盯着银幕，看见坏蛋笑，看见好人笑，看见人家要搂要抱了就嗷嗷叫，结果嘴没亲上又挨了一巴掌就哈哈笑。你说，多多，笑了那么多，都记住啥了，反正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们这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婶婶姨姨们抹着眼泪一个劲地骂狐狸精，可我就记住了个狐狸精。唉，狐狸精，真美。

记不清是哪一天，一只白鸽子咕咕叫着落在了另一只白鸽子边。这是不是一种兆头呢，反正就在那一天，你朝迎面走来的女孩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多多，你恋爱了。夜雨，在青石板上飞瀑溅玉，你又来到了那扇窗下，期盼着99天后那扇窗能为你打开，那娇美的容颜一如满月辉映天际，温润你的心房。多多，你可知，这样的夜，我不能自已，又一次将你的故事切换到了属于我的那座城。在那座城，在两个人的车站，一场雪已经酝酿了千年万年，只为在那一天，冰封前世回眸的温存，留我与她今世里的山高水长。每一场雪，都是天地人的夙缘，冰冷地温暖着两个人的孤独，温柔地残酷着天和地的约定。这雪，沦陷的何止是一座城，而是你我回不去的青春年少。

多多，你说，是不是所有的相恋，都是情和欲的祭品；爱，总是躲在远方，偷偷地笑着我们的年少痴狂。你说，艾费多那老头把电影中所有搂抱和接吻的镜头都剪了下来，最后串在一起留给了你，是想告诉你什么吗，而你又想告诉我些什么呢？一吻接着一吻，生命的岩浆奔涌而来，哪一吻，不是焚身以火，熔情似金，哪一吻，不是爱的献祭，魄散魂飞。你说，多多，我们又何必去追问什么，我们又何曾失去过什么，回忆是这般奢侈，这般宽容，容我们少年的情怀在叶芝的诗中慢慢老去：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颜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多多，你我少年，也曾成诗。

                                                    壬辰冬 东篱鹤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