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雨梧桐

曾经，我非常憎恨我的父亲，我常常想，如果生命可以自由选择的话，我宁愿不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愿意做我父亲的儿子。

我的父亲是一名外科医生，医术在我们居住的小镇赫赫有名。父亲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身上的来苏水味，我讨厌那种味道，所以每每父亲要亲昵我的时候，我都挣扎着往母亲的怀里扎。我喜欢母亲的怀抱，虽然母亲因为每天操持家务一身的油烟味，但我总能从母亲身上浓重的油烟味中嗅出奶香的气息。

因为父亲经常加班，母亲常常要把晚饭热了又热，有的时候我都睡醒一觉了，还能够看到灯下翘望的母亲。做教师的母亲不仅要给学生上课，还要操持家务，辅导我的功课。母亲的手很巧，她总能把一些布料变成衣服和鞋子。左邻右舍也常常来找母亲帮忙。以至于，母亲总是那么忙碌，但瘦弱的母亲却是我心中最坚实的依靠。而父亲每每从医院回来，吃过饭躺到床上什么都不做。我幼小的心里一直认为，公主总是要被王子保护照顾的。母亲是善良的公主，但父亲根本就不是王子。

渐渐地的长大，父亲的一个劣习更增加了我对他的反感。父亲每每加班回到家中，都会把手伸进我的被窝，拍拍我的屁股。我7岁那年冬天，已经睡着了，突然感觉自己的屁股上冰凉刺骨，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刚刚加班回来的父亲正在用手拍打着我的屁股。看到我醒了，他冲我一笑，告诉我他刚刚把一个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我暗想，那是你的事情，为什么要弄醒我呢，我把父亲的手推出被窝，把身子转向另一边，想继续睡，却怎么都睡不着了，满脑子想象着父亲刚刚抢救过来的人该是什么样子？是男是女？是不是满脸是血……

我16岁那年，母亲上班刚走到学校大门口，发现一匹惊马拖着一架马车疯了般的由远及近，她喊叫着路上的学生们闪躲，但有的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恐吓呆了。瘦削的母亲象一只天鹅，快速的迎着惊马飞过去，双手死死的拉住马缰绳，惊马更加奋力的往前跑着，母亲的身体被拖着往前滑动着……惊马终于停下来，母亲的双手仍旧紧紧地握着马缰绳，浑身血肉模糊。

当我从县城的高中赶回小镇，母亲已经躺在白布下面。我嚎啕大哭，痛不欲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站起身来到父亲面前，冷冷的问父亲：“你不是医生吗，为什么你不救活妈妈？你不是一直骄傲医术高超吗，为什么妈妈需要救治的时候你袖手旁观……”我发现，父亲的眼里先是一片惊怔，继尔身体开始颤抖，眼神开始暗淡。

此后，我立志要成为一名医生，一名出色的、技术超越父亲的医生。18岁时，我开始自力更生，不再接受父亲的一分钱。边学习边打工完成大学学业后，经过5年的英国留学学习，我终于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我决定要回国，我要让父亲知道我的优秀，要让他感觉到愧疚和无助，要让他为自己无法救助母亲而厌恶自己。

我被省城的一所大医院接收，我出色的技术很快就让我声名远播。掌声、鲜花热闹的围绕着我。结婚的时候，父亲从家乡赶来，我谈笑风生的应酬着宾客，却不肯和父亲多说一句话。宾客散去，父亲提起他的包裹，说要赶当天晚上的车回老家去，我没有挽留。看着父亲黯然而去的背影，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冬天到了，鹅毛大雪一场接一场的下着。事业上的风光得意并没有带给我多少快乐，常常在一些难眠的夜晚，我的心会不由自主的回到家乡，回到父亲的背影和母亲的坟头……每一次思绪回来，带回来的总是无边的苍凉和迷茫。

那天晚上的雪下的异常大，风裹挟着雪嘶吼着，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了。半夜的时候，还有半个月才到生产期的妻突然肚子剧烈疼痛起来，最初，我并没有意识到有多严重。可不久，妻就疼的浑身大汗了。我慌不知措的抱起妻就往楼下跑，从6楼跑到1楼，再跑到街头，等我终于拦住一辆出租车，把妻抱上车，妻的喊叫声已经微弱下来，她的下身已经不断有血奔涌般流出来。我不停地对妻说着：“你要挺住啊，你要坚持住啊……”